沒有節操的世界

就算當上了房東，也不代表卡車司機從此之後就能過著不需工作的幸福人生。 

她還是得開卡車，因為每個月的被動式收入並不足以應付她現在的開銷。 

但她不需要再跑那麼多趟車了，現在的她可以睡久一點，生活品質也算有了提升。而休假日時，她也會來看看她的房客們，跟她們聊聊天，幫她們處理一些事。

當然，最主要是來看她的救命恩人，對其他房客的寒喧不過是順便而已。

而她的恩人不只人長得可愛，還很有才華。

有一天，當她前來收房租時，她看見了女孩抱著木吉他在客廳練歌。

女孩的歌聲很輕很柔，卻又別具魔力。從她口中吐出的簡單音符，襯著悠揚的吉他聲，竟能讓人的心情不自主的平靜下來，就像森林中的潺潺溪流一般。

演奏結束後，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卡車司機不禁拍手鼓掌起來。

女孩這才發現卡車司機，向她點了點頭，報以羞赧的微笑。

「我、我的夢想是當歌手。」 說出自己的夢想時，女孩害羞地低下了頭，耳根全紅了。

「很適合妳。」卡車司機真心地說。

「謝謝。」女孩開心地說，「房東大姊有過夢想嗎？」

被這樣問，卡車司機愣了愣，而後才答道：「機長。」

她從小就對天空有種莫名的嚮往，從國小到高中，機長一直是她心中夢想的第一順位。

但在她考大學的那年，家逢巨變，她在一夕間成了孤兒，只能在無奈及悲傷下自力更生。

憶起從前，她歪了歪嘴角，想對那段過去瀟灑地一笑置之，卻反而露出了苦笑。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現在我是個卡車司機，反正都是駕駛，也差不多。」她口是心非的自圓其說。 

「卡車司機！」女孩的眼中射出崇拜的光線，「感覺好帥氣喔！」

聽女孩這樣說，卡車司機只覺輕飄飄地要飛上雲端。這大概是她當上卡車司機以來所遇見的第一件好事。

但在心中暗爽的同時，卡車司機也有自知之明。 

「房東大姊！」每次見到她，女孩總是用甜美的聲音這樣叫她。

女孩十九歲，正值青春；但她已二十八歲，再過兩年，她就會從房東大姐升格成房東阿姨吧。沒有比盲目虛長的歲數還要更可悲的了。

每當看著女孩對她笑時，卡車司機偷偷在心中開心，但罪惡感也同時折磨著她。

對方可是小自己九歲，這年齡的差距接近半個世代，妳還是省省吧妳。

但就算理智這樣提醒她，她的視線還是會忍不住往女孩身上飄去。

她無法控制自己的眼睛追尋那雙與前女友相似的眼眸。

『以後我一定要搭妳開的飛機！約好了喔！』

前女友的聲音從遙遠的記憶彼方響起。

卡車司機低頭望向自己的小指。

曾經綁在指上的紅線，早已隨著她遠走高飛而斷得徹底。

然而被紅線纏繞過的痕跡，卻從來沒有消滅過。

兩年後，卡車司機正式邁入了三字頭。

二十一歲的女孩依然叫她房東大姊，這讓她感到欣慰。她還不想面對她已經三十歲的事實。

三十歲了，她昔日的朋友們都已經結婚，那當經理的朋友還生了一個小孩。

多了小孩，就多了一份支出。在人擁有的事物中，能為自己賺錢的是資產，要花自己的錢就是負債。

然而名為小孩的負債成人後，或許會變成超值的資產。為人父母的就是抱持著這種投資心態在教育小孩的吧。卡車司機這樣事不關己地想著。

「女人終究還是要走入家庭的啊。」一個朋友如此嘆息，然後望向卡車司機：「妳真的沒打算結婚？」

卡車司機只是微笑。然後心想干妳屁事。

結婚是一種對未來的保險，養育小孩則是不見得可回收的長期投資。

她兩種都不會選。也沒有辦法選。

事實證明，命運女神眷顧著她，為不願結婚生子的她準備了另一條令人無法想像的路。

就在三十歲的這一年，常人無法想像的莫大幸運轟然降臨在她的眼前。

「我希望能買下您手上這間公寓。」建商代表滿面微笑，伸出手將桌上的一紙合約推向她。

當她看見合約內容時，向來生性淡然的卡車司機也不禁睜大了眼睛，雙手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

「這數字……是真的？」

「是的。」

即使聽見了那人的確認，她還是不敢置信。

當初她貸款五萬買下的公寓，建商居然要以十三萬的天價收購。

扣掉原來的房貸，她還能賺八萬元。這根本就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她盯著合約上的那四個零，呼吸急促，全身發熱，心臟的律動快到令她承受不住，她撫著胸口，下一秒似乎就會因興奮過度而暴斃。

她抬起眼來，看著依然微笑著的建商代表，他笑得從容自在，似乎早已篤定卡車司機會答應出售。

妳根本沒有反對的理由。那人一定在心裡如此想。

是的，她是沒有反對的理由。八萬！誰能抗拒這巨大的誘惑！

她以顫抖的右手舉起筆來，卻在簽字的前一刻時停住了。

因為她想起了女孩。光是憶起那張臉孔，她便感到心中一陣酸澀。

然而這停頓只在建商代表疑惑的視線之下持續了幾秒。

她終究還是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是何等幸運。

兩年前對人生厭煩時，遇見了女孩，救了自己一命；而在今天，又賣掉那棟公寓，賺了以前絕對不敢想的鉅額金款。八萬，那令人頭暈目眩的八萬已經足以改變自己的人生。

已經夠了。

是時候該離開那棟公寓，從那場遲早會醒的美夢中醒來了。

當她跟房客們提起等半年合約到期後，就要賣掉這棟公寓時，她們的臉上都難掩失望。

除了搬家麻煩外，人對住習慣的地方都或多或少都有感情。

「那也沒辦法呢。」女孩只是有些失落地笑著，但眼中不自主流露的悲傷卻捎刺著卡車司機的心，在卡車司機佯裝平靜的注視下，女孩向其他房客笑著打氣：「不過剩一年就要畢業了，大家一起再找一間吧！」

其他女孩附和，儘管笑容有些勉強。

「這段時間，謝謝房東大姊長久以來的照顧。」

卡車司機忍住心中的不捨，極力保持表面上的平靜：「嗯，好好照顧自己。」

她沒有告訴她們她以多少錢賣出了這棟公寓，唯恐女孩認為只要能拿得到錢她就能賣掉她們的羈絆－－儘管她很清楚女孩根本不會想到這裡，因為女孩也沒有跟她要她的聯絡方式。

她對她來說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房東，而她永遠不會知道她對她來說有多重要。

女孩們提議要辦個告別派對，邀請了卡車司機，但卡車司機以工作忙碌為由而婉拒了。

因為她不想要以派對的歡樂來強行掩蓋過離別的悲傷。

她已經受夠了強顏歡笑這回事了。

半年後，公寓人去樓空，房屋順利轉交給建商，十三萬元理所當然地入帳。

還清債務後，她的戶頭還剩八萬。卡車司機並沒有辭掉工作，只是將班排得少一點，讓自己悠閒一些而已。

因為開卡車已經是她的生活型態，而且她習慣在等綠燈時思考事情。

紅燈亮起，暗示她的腦袋該開始運轉。卡車司機停下車，想起了戶頭中的那八萬。

八萬是一筆令人眼光撩亂的鉅款，可以保她下半輩子不愁吃穿。若老同學們知道她有這筆錢，一定會嚇到下巴掉下來，然後急急追問她是怎麼弄到這八萬的吧。

接著，她們會假惺惺地恭喜她，然後在心裡忍不住忌妒地大罵：妳這個低學歷的女人到底憑什麼能這麼好運！

想像她們又恨又妒又得做表面的模樣，卡車司機忍不住笑出聲來。

然而笑容在幾秒後就消失了，惡毒的短暫快樂隨即便被排山倒海的空虛感給淹沒。

因為她知道已經沒有人會真心祝福她的幸運。

若父母還在的話，一定會很為她高興的吧。母親會驚訝地叫出聲來，然後開始為她出一堆投資的點子，還會再三叮嚀她不要亂花錢，要好好規劃才不會坐吃山空。

而父親會裝不在意地走開，幾天後她就會看見一疊投資相關的資料放在她的書桌上。

他們不會直接說恭喜，但會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對這件事的開心。她的父母就是這樣不擅表達情感的人，而她也遺傳了這樣的性格。

鹹澀的液體滑入她嘴中，這時卡車司機才意識到自己的眼前一片模糊。

後頭傳來了不耐的喇叭聲，刺耳地催促她已經綠燈，她應該繼續前進了。

卡車司機用力擤了擤鼻子，用手背抹去眼淚，踩下油門往前駛去。

一個人孤獨地往前駛去。

－－

ㄟ

當然在現實中是不可能發生這種爽事的啦

原價五萬的公寓突然暴漲到十三萬　哪有可能ｘｄ

不過我就是抽到了這樣的牌啾咪^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