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節操的世界

汪流今又重複了一遍這個奇怪的名字，無聲地笑了笑，索性坐起身來，下床打開房間的燈。

突如其來的光亮使向瞬青不禁瞇起眼來，而汪流今已經走到了窗邊，拉下窗戶旁的窗簾繩，將窗簾刷一聲地往兩旁拉開。

向瞬青下床，走到汪流今身邊，望見窗外的夜景，不由得有一瞬的惆悵。

現在大概是晚上十點多，在社會秩序尚存的時代，Ｔ市作為一座擁有百萬人口的繁華都市，通常家家戶戶幾乎都還亮著燈。尤其是高聳的商業大廈裡，依舊是燈火通明，還會許多人在裏頭加班賣肝。

然而到了人口只餘三十餘萬的現在，黑夜下的城市已黯淡了許多。別提在馬路上行走的車燈了，還活著的人也大多不敢在此時於家中亮燈，就怕招來某些想趁黑夜作惡的居心不軌之徒。

只有千奇百怪的植物們活得最是恣意，仍隨著夜風沙沙搖曳著，等待著太陽出現，讓他們大行光合作用或捕獲人類當肥料。而那些閃著不祥紅光的天使們，則在夜空中來回梭巡，防止有人想趁夜逃離Ｔ市。

「我從小就在Ｔ市長大，讀的學校也都在這裡。」汪流今垂下眼，「但這裡已經不是我的家鄉了，而是一個莫名其妙的鬼地方。」

看著窗外那些飛來飛去的圓形機械，汪流今那雙眸子染上了些許冷意，有股衝動湧上心頭，讓他想打開窗戶，將那些名為天使的噁心機械給一一擊落。他習慣性地往腰間摸去，然而在摸不到熟悉的槍時還是垂下了手，恢復冷靜，露出有些苦澀的笑。

他其實很清楚，就算手邊有槍也不能攻擊那些機械怪物。他曾在電視牆上看見有人試圖攻擊天使，下一刻就被天使射出的雷射光束給當場擊斃。人類對它們來說是如此不堪一擊，要殺他們就跟踩死隻螞蟻一樣簡單。

吸了口氣，汪流今繼續說了下去：「這個組織所成立的目的就是要讓組織的人逃出Ｔ市。而我待在這裡，也是為了這個原因。我想找到我的家人，帶他們一起逃出去。」

向瞬青恍然大悟。原來這組織的成立是為了這原因。

然而這該怎麼做呢？新市政府的看守根本毫無縫隙，沒有人類能躲得過天使的追蹤，也沒聽說過有人成功逃出去過。

「……不過現在只剩我父母要找了。」想起汪流朝死不瞑目的模樣，汪流今還是紅了眼眶，聲音也有些啞：「但真的找得到嗎？其實我也不知道。」

「找得到的。」向瞬青定定地望著鼻頭發紅的汪流今，將手搭在他的肩上，「我陪你找。」

汪流今已是他在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只要是他的願望，他都願意去幫忙完成。

「你憑什麼保證？」汪流今淡淡瞥了向瞬青一眼，語氣卻不那麼尖銳，嘴角也帶著純粹的笑意。

向瞬青有些窘迫，他當然不能保證什麼。其實他也覺得汪流今的父母凶多吉少，應該早已被那透明大箱沉到地下。

他想成為汪流今的支柱，然而他也很明白自己在汪流今心中還談不上什麼，家人才是汪流今最看重的，就跟他看重汪流今一樣。他只是想安慰汪流今，不願奪去他活下去的希望而已。

「我……」

看他那副笨嘴拙舌的傻樣子，汪流今又被逗得忍不住笑了。

「慌張什麼？」抹去不慎漏出眼角的淚，汪流今拍了拍向瞬青的肩膀，「好啦，我知道你在安慰我，謝了。」

「我真的會陪你找。」向瞬青抓住汪流今的左手，誠懇地又再重複一遍。

「我知道。」汪流今嘴邊的笑意又更深了。雖然看不見馬賽克人的表情，但他卻能感覺出他的誠意，心中也感受到許久未有的溫暖。

「或者，你也能叫手下幫你找。」想起汪流今手上那張銀卡，向瞬青提議，「你不是幹部嗎？應該有可以差遣的人吧？」

「只能差遣他們去採集食物而已啦。」汪流今哼了一聲，「真正有實權的，還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首領。」

向瞬青眼神一銳。這『逃』組織的首領似乎大有來頭，短時間內就把組織打理得井井有條，又有能力在這飯店弄出一個研究室，鐵定不是什麼泛泛之輩。

而逃如此強大，新市政府也不可能不知道。若知道逃組織的最終目標是為了帶整個組織逃出Ｔ市，那新市政府就更不可能允許這裡存在了。

「首領是什麼樣的人？」向瞬青好奇問道。

「不知道。」

「呃？」向瞬青訝異地眨眨眼。

「沒人見過首領喔，連是圓是扁都不知道。」汪流今挑了挑眉，伸出食指勾了勾向瞬青下巴，調侃道：「他比你這位大英雄還要神秘。」

他的指腹搔過自己的下巴，讓向瞬青有些心癢，不過他還是繼續問：

「那他是怎麼下達命令的？」

「每間房都有電話。」汪流今指向床頭櫃上的白色電話，「他就靠那個下命令，聲音經過處理，也聽不出他是男是女。」

向瞬青眉頭一皺，「這樣不是很簡單就能造假嗎？」

「每天都有不同的密語，會在每天早上六點時讓人從門縫下塞進來。每個房間的密語都不一樣，所以造假不了。」

「而只要有人敢違背首領命令，或對外人說出組織的真正名字，就是死。」汪流今用手橫劃過喉嚨，比劃出斬首的動作，朝向瞬青瞇眼一笑：「後悔了嗎？為我進這個組織，你就不再是那個能獨來獨往的大英雄了。」

向瞬青毫不猶豫地搖搖頭，用雙手手掌包覆著汪流今的左手。

「不後悔。」

他深深地望著身著高中制服的汪流今。從前的他總是將制服穿得整整齊齊，讓人找不出半點能指責他服儀不整的地方；而現在的他則不把襯衫扎進褲子，甚至連扣子都懶得全扣好，硬是要露出那點肉色來勾引人。

然而不管是哪一種汪流今，他都喜歡，喜歡到無法容忍別人去碰觸他，喜歡到只想要他看著自己一個人。

從前他不敢跟他發展進一步關係，覺得只要能遠遠看著他就好，如今想來，那些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想法而已。

他從高中一年級時就一直暗戀汪流今，怎麼可能不會想要待在他身邊？怎麼可能會不想要他？

當時無能的他認為自己不配站在他身邊，然而現在他有能力了，他就要站在汪流今身邊，他要完全擁有這個人。

在這個舉目無親的世界中，這才該是他唯一活下去的目標，而不是什麼聽似高尚，實則虛無的英雄大義。

若汪流今想逃出Ｔ市，那他也會跟他一起逃。比起Ｔ市的英雄馬賽克人，向瞬青更想當汪流今一人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