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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配:顏京竹X朱妤孟(別站錯CP!

完結於2010/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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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顏京竹會這樣想,是不是因為父母給了自己一個中性的名字,自己才會變成這樣。

從小就不愛穿裙子,不喜歡留長髮;比起電視上的帥哥偶像,更喜歡看美女。

父母對這樣的自己並不以為意,或許是他們忙著經營公司吧,他們忙著賺錢,雙親口袋裡大把大把的鈔票,使顏京竹的物質生活從不匱乏,襯衫和球鞋每件都是名牌貨,國中上的也是學費驚人的貴族學校。

每個月的零用錢是一萬,對同年紀的國中生來說,簡直是多到不知道該怎麼花的一大筆錢,顏京竹也不小氣,常常拿這些錢來請同學喝飲料吃零食什麼的,加上個性開朗外向,朋友自然就多了起來。

而在那群朋友當中,有一個聲音甜美的愛笑女孩。

水靈的雙眼,柔順的黑色長髮,清秀的臉龐,鄰家女孩般的氣質,不知不覺地,顏京竹就被吸引了。

當時她還未注意到這是怎樣的情感,只是想要逗她笑;她更專注在自己的外表上,每天早上總是早起半小時,將那頭短髮抓得像刺蝟;

為了尋找跟她共同的話題,她開始研究起她所喜歡的男歌手,即使顏京竹覺得無聊,但為了跟她談天說地,為了跟她的共同話題,她願意徹夜研讀一晚關於她所喜歡的一切,即使她並不感興趣。而當他們在聊天時,若有人突然插進她們的對話硬要一起聊,她會感到不悅。

 

顏京竹隱隱約約覺得這樣的情愫並不正常,畢竟,對於其他朋友她便未做到這樣,但她以為這只是因為她們是很好的朋友。

而當她知道那是愛情時,是那女孩國三交了男友的時候。

那女孩笑得很幸福,顏京竹知道自己應該開心,但她忍不住哭了。

女孩擔憂地問她怎麼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腦中一片混亂,於是她用力甩開了她的手,往教室外奔去,留下不知所措的女孩。

 

終於,顏京竹了解了。

她喜歡那女孩,不是朋友的喜歡,是愛情,還帶著強烈的佔有慾。

一切的謎題都解開了,為什麼她喜歡打扮的像男人?為什麼她喜歡自己帥氣遠過於漂亮?為什麼她對自己胸前的發育,和月經來潮感到不自在?那都是因為她喜歡女人,她是個T。

為什麼現在才發現呢?

 

顏京竹總算知曉了一切,但她心儀的女孩,卻從此沒再跟她說過一句話。

 

 

後來女孩跟那男生分手了,在畢業前不久。

 

畢業典禮時,顏京竹眼裡盡是乞求和期待,她滿懷希望地,將一隻玫瑰遞給了女孩。

大庭廣眾下,女孩收下了玫瑰,但笑容很尷尬。

那並不是顏京竹最喜歡的笑容。

女孩收下了花,卻沒收下她的心。

 

顏京竹的初戀就這樣結束了,在那蟬聲大作,木棉花絮飄落的季節裡。

 

 

 

漫長而閒散的暑假過去了,顏京竹失戀的傷痛也恢復了大半,部落格的字裡行間,提到女孩名字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升上高中時,她首先注意到的不是其他可愛的女孩,而是朱妤孟。

 

這名擁有女性化名字的少女,卻留著一頭像小男生般的短髮,但不像自己抓得那麼誇張。她戴著黑框眼鏡,雙手背在後面,挺起胸,紅著臉,以略低的聲音在台上自我介紹。

 

顏京竹拖著腮,想著:這傢伙會是我的同類嗎?她也喜歡女生嗎?雖然很想直接去問,但一定會嚇到人。等跟她混熟再說吧!

 

她在從前的國中,並沒有遇過像她一樣的T,而如今放眼望去,全班也就只有她跟朱妤孟留著像男生一樣的短髮。她迫切地需要同類交流,分享喜歡女生的甜蜜和苦澀,她是真心想跟她成為朋友。

但卻事與願違。

 

高一新生剛進來,學校便有一個大活動,叫做軍歌比賽。

直屬的學長姊們,來跟彼此還不熟的他們,說明關於軍歌比賽的事宜,說明一結束便要選出負責人。

當時顏京竹正跟坐在旁邊的同學大聲談笑,台上一個五官深邃,皮膚黑亮,身材高挑的漂亮學姊叫住了她:

「那就請這位同學來擔任吧!」學姊笑吟吟地說,露出一口亮白的牙齒。

「咦?」她有些茫然地望著學姊。不過學姊的笑容真美,她想。

「因為妳看起來很熱心啊!」學姊再度露出無敵的微笑。於是,顏京竹折服了,點點頭,答應擔任軍歌比賽負責人的職位。

 

 

那名學姊名叫朱巧茗,是她一直很在意,但沒機會混熟的朱妤孟的直屬學姊。

她身高一七四,比自己足足高出了八公分。

這樣自己追得到她嗎?顏京竹不禁懷疑自己,但她又忽然想到,對方可不一定喜歡女人。

想到這邊,她忍不住苦笑。

 

 

 

因為軍歌比賽,顏京竹比起同年級的同學,更加與學姊們頻繁接觸。尤其是朱巧茗,簡直比自己的直屬學姊還要熟上許多。

 

「我學妹在班上是個什麼樣的人?」在簡餐店,顏京竹請客,只有她跟朱巧茗的飯局,她突然問起了朱妤孟的事。

顏京竹揚眉,啜了口飲料,努力回想她在班上的樣子。

朱妤孟很安靜,不太講話,開口時雖不致失禮,也是只說重點,給人生疏冷漠的感覺;下課時總是靜靜地坐在位置上看書,要不然就睡覺。但這樣的她,卻也有小團體可以待,她只有在熟人面前,表情才會變得豐富。

顏京竹她們那群人有人覺得她酷,有人覺得她裝模作樣,有人覺得她難以接近,而她則覺得她有點難搞,因為朱妤孟似乎非常痛恨團體活動,每次要練習時總是一臉不耐。

加上她跟張嘉寧在一起,她就更不想接近她了。

張嘉寧是休學又復學的學姊,比他們大一歲,雖然去年也參加過軍歌比賽,但今年又參加一次。在練習時,她的意見總是很多,會說這裡不太好,那裡又怎樣怎樣的,讓身為負責人的顏京竹覺得相當反感,覺得她是在擺學姊的架子。雖然她身材姣好,長髮飄逸,但顏京竹還是討厭她。

 

「嗯,她很安靜,我跟她不熟。」在喜歡的人面前,她選擇語帶保留,不想讓自己顯得愛抱怨而尖酸刻薄。

「她能融入班上嗎?」

「還好吧。」她想起她只對熟人露出的笑容。

「我是覺得她有點害羞,但可以感覺得出來,她很努力要跟我聊天。上次家聚我說我不敢吃香菇,她還幫我吃了呢。」朱巧茗啜了口紅茶,顏京竹欣賞著,朱巧茗舉手投足間總帶著股優雅。「我覺得她不是壞人。」

「嗯。」顏京竹有點想結束這個話題。

「所以妳不可以排擠我學妹喔。」朱巧茗展開燦爛無敵的笑容,顏京竹在心裡舉雙手投降。

「我本來就沒有打算排擠她啊。」顏京竹失笑,心裡覺得半真半假。她是沒有想排擠她,但倒想排擠張嘉寧,不過礙於她也算學姊,所以也不能怎樣。

「那就好。能跟她成為朋友,就成為朋友吧!」

「是是。」顏京竹無奈地應允心儀對象的要求。

 

 

 

 

 

朱妤孟並不是T。

雖然她喜歡留短髮,但那完全是因為方便。而私服沒有裙子,則是因為穿了覺得屁股涼涼的很沒安全感,久而久之,連穿在身上也覺得彆扭了。

明明小時候還滿愛穿裙子和綁頭髮的,卻不知道是在哪個時期開始大轉變,整個人變得跟一個小男生一樣,讓家人看了直搖頭。

 

上了國中,還有一堆人誤認她是T。

靠,她才不是!

她喜歡男人,基本上。

……好吧,其實女孩子也可以。

總之,就是生理上喜歡男人,精神上喜歡女人吧。

哪個都無所謂啦,反正感覺對就好。

 

當她這樣辯解時,大部分的人都投以不相信的眼神,於是她兩眼一翻,煩躁地揮揮手:

「隨便啦,反正我不是啦。」

「可是妳很MAN耶。」

「拜託,我還好好不好。」

 

去看看顏京竹,那才叫真正的MAN。朱妤孟在心裡暗道。

剛開學看見她時,她跟班上所有人的想法一樣:哇,好MAN的女生!制服裙穿在她身上完全不適合,倒是男生的西裝褲感覺比較合適。

她自我介紹,說她是某所貴族學校畢業的,當下,她又跟同學們的想法一樣:這傢伙是個有錢人。

於是朱妤孟對顏京竹的印象就這樣定下來了:很MAN,很有錢,嗯,還有嗓門很大。

 

直到顏京竹被選上當軍歌負責人,開始跟張嘉寧有了摩擦。

張嘉寧提供建議,卻被學姊說,有人跟她們說覺得張嘉寧擺學姊的架子。

 

當張嘉寧跟她訴苦時,朱妤孟也覺得很怪,雖然她說話的口氣感覺有點高傲,不過也不至於到擺架子的程度吧。

至於到底是誰去跟學姊告狀的呢,想也知道是誰。

 

「一定是顏京竹去說的。」張嘉寧悶悶不樂地說。

「嗯,我也這麼覺得。簡直莫名奇妙嘛。」朱妤孟隨意附和著,因為被批評的不是自己,所以無法感同身受。

她跟張嘉寧的交情還沒到那種程度。

就連認識六年的朋友,也踏不進她的心裡。但她很會做表面工夫,所以對方當她是摯友,老實說,她有點承受不起。

對她來說,重要的就只有親人,還有素未謀面的她,一個她單戀兩年的,叫病娃娃的同性網友。

她從未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因為親人不能接受,而其他人無法信任。

 

 

明明沒看過彼此的臉,朱妤孟卻喜歡上她了。

彼此相近的興趣夢想,一樣的星座,喜歡一樣的歌手,心裡一樣充滿了反社會思想,對這世界充滿批判。

朱妤孟就是喜歡跟自己相似的她。可能這也是一種自戀吧。

她看病娃娃的網誌,得知她有一個過往甚密的好友,朱妤孟很忌妒,忌妒到想把她那個叫茵的朋友給殺了,然後取而代之。

她多希望自己是在台北,在病娃娃身邊,在她那個煩人的班級裡,她能跟她聊天,成為她特別的存在;而不是在台中這所又窄又小的公立高中,每天頂著黑眼圈來上學,托著腮對著黑板和窗台發呆,還得應付討人厭的軍歌比賽。

 

 

她搞不懂學長姊是在堅持什麼,說他們歷年來都是冠軍什麼的,要保持傳統。

靠,干我屁事。朱妤孟在心中罵道。

 

他們要求朱妤孟扯開嗓子大唱,朱妤孟雖然覺得討厭,但還是盡力大喊,不過人家還是嫌她太小聲。

她幾乎懶得掩飾她的不耐煩。媽的這些人怎麼不去死一死。

 

但她當然沒罵出來,她很理智地點頭道歉,接著繼續練唱,然後帶著滿腔怒火回家。

一回家,她便打開電腦,上及時通,點開一個叫病娃娃的群組。

而那群組當然只有病娃娃一個人。

若是病娃娃名前的臉,是代表離線的灰色臉時,她便會嘆口氣,繼續做自己的事;若是轉為代表上線的黃色笑臉時,朱妤孟便會跟著笑顏逐開,但她不會去敲她,唯恐吵到她,或給她過於急躁的印象嚇到她。等過一段時間後,忍不住後才會丟一句:『安啊,在忙嗎?』這句故做冷靜的訊息給她;若是病娃娃敲她,她便會欣喜若狂;而若是她在這等待期間下線,她就會難免失落。

朱妤孟的心情,便隨著病娃娃的上下線起起伏伏。

 

她想,自己得了病娃娃依存症。而對方又是如何呢?只是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的網友吧?是啊,病娃娃只認識孟朱,而不認識朱妤孟。

 

儘管如此,今天上線不久,病娃娃就很快地主動敲朱妤孟,還是令她欣喜。突然跳出的對話視窗,使朱妤孟的心臟大聲跳了一下。而在看見病娃娃的問候時,她總會忍不住展開笑容。這樣的瞬間總令人無法抗拒。

 

病娃娃:安喔,最近還好媽?

孟朱:安就軍歌比賽很煩

病娃娃:唉,撐過去就好啦!(拍肩)

 

雖然是毫無用處的安慰,但朱妤孟還是很開心。

 

孟朱:謝謝喔XD

孟朱:那你呢?最近還好嗎?

病娃娃:還可以啦,老樣子

病娃娃:在班上雖然沒有可以交心的人,但還過得去啦

孟朱:喔喔,我也差不多XD

病娃娃:哈哈XD

病娃娃:我們處境還真像

孟朱:是啊

病娃娃:若是你在我身邊就好了

 

朱妤孟看著螢幕上的字,不敢置信。鍵盤上的手緊張而興奮的顫抖著。

狂喜。這是她當下的心情。

 

孟朱:我也是啊!!!!!!!!!!!!!!!!!

病娃娃:哈哈,你好激動喔

 

再多的驚嘆號也傳達不了她激動的情緒。朱妤孟想。

好想待在妳身邊。好想拋下一切向妳飛奔而去。

為什麼唯一了解自己的人,卻離自己那麼遙遠?

 

『我好想你』

朱妤孟在對話欄打下了這些字,卻遲遲不敢按ENTER鍵送出。

 

 

病娃娃:好了,我要繼續去畫圖了,掰~

 

她望著她告別的訊息,覺得放鬆又失落。

朱妤孟苦笑著刪掉我好想你這四個字,修長的手指快速地敲打鍵盤,打上替代的文字。

 

孟朱:掰不要熬夜熬太晚喔XD

 

“用戶病娃娃已離線22:53分”

 

「唉。」朱妤孟對著螢幕嘆氣,對自己中毒之深感到苦澀而甜蜜。

 

 

 

 

假日。

今天班上要來學校練軍歌。

想當然爾,對團體活動極其不屑的朱妤孟,根本不可能犧牲假日來成全班上的榮譽。

其實不只朱妤孟,班上有很多人都沒來,他們搬出五花八門的理由:打工、補習、家裡住太遠沒錢搭車、照顧親人、出遊等,以或冠冕堂皇或莫名其妙的理由來逃避練習。

 

今天班上有十四個人沒來,原本四十人的班級,只剩下一半多一點。

「人那麼少練屁啊……」顏京竹看著姍姍來遲的同學們吃著早餐,不禁跟朱巧茗抱怨。

「嗯,你們這屆比起我們還要懶散的感覺……」朱巧茗困擾地偏著頭,使得顏京竹的心情變得更惡劣了,她不想看見心儀對象露出這樣的表情。

 

似乎是察覺到了顏京竹的情緒,朱巧茗杏眼一眨,話鋒一轉:

「對了,妳今天穿這樣很帥喔。」她的笑容使顏京竹為之眩目。

「是……是喔!」顏京竹搔了搔頭,難得地臉紅了。

 

因為是假日,她便穿便服來練習。

白底藍條紋襯衫,外套一件黑色背心,下身是刷白的黑色牛仔褲,和NIKE的藍色球鞋。若從背後看,那頭挑染紅色的刺猬頭,加上這身裝扮,絕對會被誤認為男性。

 

被喜歡的人稱讚,使顏京竹心花怒放,正想回頭讚美朱巧茗也很正時,其他一起來的學姊,卻在此時大聲向正在吃飯閒聊的同學們叫道:

「好了!不要吃了!快點來練習囉!」

 

……真不會看時間。

顏京竹在心中咕噥道,接著無可奈何地也跟著學姊們叫同學開始練習。

 

 

──

 

漫長的練習結束後,已經是下午六點。

顏京竹家裡住山上,搭車回去需要一小時,而她早已飢腸轆轆,給家裡打了通電話說今天要在外面吃飯,便跟一大群要好的同學和學姊走往簡餐店。

夜晚的街道依舊熱鬧,以高中和大學生為主的人潮,在各家店舖和攤販間湧動喧鬧著。

 

其實顏京竹並沒有很想跟大家出來吃飯,她只想跟朱巧茗一起。但不知道她心意的朱巧茗,卻自然地邀了一大票人一起去吃。顏京竹很無奈,但能跟朱巧茗一起用餐,也不能說是壞事。

就算不是兩人獨處,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就很幸福了。

 

雖然身後有一大堆電燈泡,但顏京竹的眼裡卻只有美麗動人的朱巧茗,以致她沒注意到和家人坐在附近麵攤的朱妤孟。

 

而朱妤孟也沒注意到顏京竹。

她拿著手機的雙手不停地顫抖著,眼睛張大,雙頰燒紅,不敢相信地盯著手機螢幕。

 

來信人:病娃娃

訊息內容:

 

我喜歡妳。

 

 

我喜歡妳。

朱妤孟不停地反芻這句話,無法再去思考任何事物,思緒被佔得滿滿的。

「妤孟,怎麼了?快吃麵啊,吃飯不要玩手機。」妤孟的母親皺眉看向女兒。

「啊!嗯!」朱妤孟回過神,趕緊闔上手機蓋,開始低頭吸起麵來。

 

沒有像平常一樣跟弟弟搶滷味,朱妤孟口中嚼著麵條,舌頭卻嘗不到任何味道。

她滿腦子都是病娃娃的事。

 

奇蹟發生了。

如言情小說和少女漫畫的情節,居然降臨在朱妤孟身上。

她不敢相信自己如此幸運,喜歡的對象也喜歡自己,這是多微小的機率!朱妤孟一向覺得,這種好事,自己可能一生也遇不到一次。

然而上天給了自她出生以來最棒的禮物,病娃娃,完全推翻朱妤孟灰暗的觀念想法。

她覺得她好幸福。

她這麼幸福真的可以嗎?朱妤孟在心中問著以前的自己會覺得白痴的問題。

真的可以嗎?這樣的自己……這樣……自私自利又無情,冷淡虛偽的自己……

 

雖然對方離自己很遠,隔了半個台灣島的距離,但她不在乎。她相信她們之間的感情能克服一切,就跟每個戀愛中的少女一樣。

她跟病娃娃約好,寒假時去找她。離寒假還有半個學期,病娃娃說她好想快點見到她,好想碰觸她,她又何嘗不是?

 

但雖然飽受思念之苦,她們卻已心意相通。朱妤孟覺得這就夠了,比起前面那兩年看不到結果的單戀,現在就很幸福了。

啊啊,寒假怎麼還不快點來呢?

 

 

「休息時間結束!開始練習囉!」負責人顏京竹大叫,讓傳簡訊傳到一半的朱妤孟皺起了眉。

但她還是將未打完的簡訊存為草稿,關上手機跑回去練習。顏京竹是班上的中心人物,她並沒有蠢到會去跟她和整個班級作對。

在這班級,她還有兩年多要過,她不想失去在班級的立足之地。

 

 

 

「再大聲點!」

「舞步亂了!從上面看根本沒有漸層!」

「你們到底想不想得冠軍啊!再一個禮拜就要比賽了!」

 

學長姊對底下的他們大聲吼罵著,朱妤孟越聽越火大,不只是她,其他同學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

一切都令人厭煩。

為班級為團體努力,是朱妤孟最討厭的事。除非那件事能充分證明自己的能力才華,使自己受到肯定,否則對於這類事,朱妤孟總是能免則免。

就算得了冠軍能創造什麼好回憶,她也不在乎,那是屬於團體的回憶,並不屬於自己。她對班級這種存在一向不重視,反正畢業後彼此各奔東西,要再見面也很難。

 

 

 

 

「今天的練習到此結束!」

 

終於,學長姊們宣布練習結束,大家一哄而散。

漫長的一天又過去了,現在已是晚上七點。朱妤孟看了看手錶,感到很無奈,這些練習時間,她寧願坐在電腦前打些文章,或是跟病娃娃聊天。

啊,好想她喔……對了,剛才的簡訊還沒打完呢。

想到這點,朱妤孟停下腳步,打開書包正要拿出手機時,肩膀卻被人碰了一下。

朱妤孟轉身,赫然發現那是顏京竹,直覺地退了一步,然後看見她手上躺著一顆喉糖。

 

 

 

「請問……這是……」話一問出口,朱妤孟便後悔了。

看也知道她是要給我喉糖啊!白痴!

「給妳,練習辛苦了。」顏京竹微笑。

「謝謝……」朱妤孟點了點頭道謝,也擠出一個禮貌的微笑,接過喉糖。

「那就這樣了,掰。」顏京竹揮了揮手,便向她那一大群朋友跑去,那裡面還有朱妤孟的直屬學姊。

「掰。」

朱妤孟看著顏京竹被人群包圍談笑離去的背影,將喉糖送入嘴裡,口中一片沁涼。

她……或許人還不錯吧?

 

顏京竹覺得自己很心機。

其實她才不想搭理朱妤孟,之所以給她喉糖,也只是因為她想讓朱巧茗覺得自己對她的直屬學妹不錯而已。

有點自我厭惡,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麼工於心計。

只要一談起戀愛,只要能討好對方的事,她幾乎都會做,積極的個性在這方面上展露無遺。

 

「剛才我有看到喔,妳送我學妹喉糖,很照顧她耶,謝謝。」朱巧茗對她綻開一個美麗的甜笑,讓顏京竹方才的罪惡感頓時消失無蹤。

只要能博得佳人一笑,稍微用點計策又何妨?

「沒有啦,大家都是同學,應該的。」顏京竹搔頭傻笑。

 

 

 

 

被朱巧茗稱讚的好心情,就這樣持續到顏京竹回家。

但她愉快的口哨聲,便在開門看見父親嚴肅的臉嘎然而止。

 

 

「這是什麼成績?」

父親將她的月考成績單扔在客廳桌上,雙手環胸,語氣平淡,不怒而威。

 

成績單上,有一半以上的科目是紅字,遠遠看便覺得相當不妙。

「因為最近軍歌比賽要到了……都在練習所以……」

 

父親皺起了斑白的眉,「什麼軍歌比賽,根本就是浪費時間的活動。比起那種東西,妳的成績比較重要!給我好好唸書!」

「軍歌比賽才不是那種東西!」一股怒氣油然而生,顏京竹激動地反駁。

「妳這是什麼口氣?」父親怒氣勃勃,也跟著拍桌大罵:「為什麼妳就不能跟妳哥哥多學學?為什麼妳不能跟他一樣優秀?」

「對!」顏京竹霍然起身大吼,「我就是沒辦法像哥一樣優秀!因為我不認真又愛玩!這樣你滿意了吧!」

 

丟下一長串氣話後,不理身後憤怒吼罵的父親,顏京竹跑回了自己房間。

就像當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個女孩,所以逃走了。

她摔上了房間門,覺得無助而想哭。但她揉了揉盈滿淚水的眼睛,不讓自己哭,她不喜歡自己哭哭啼啼的,那樣顯得太軟弱。

 

顏京竹將書包丟在一旁,倒上一人睡顯得有些過大的雙人床,望著天花板。

她心情還是很悶,這讓她想找人訴苦。

而朱巧茗的名字,毫無意外地,在她腦海第一個浮現,但她隨即搖搖頭揮去這念頭,她不想讓自己灰暗的情緒感染朱巧茗。

 

算了,洗個澡然後去睡吧。

顏京竹這樣想,從床上坐起身,手機卻響了。

她從書包裡拿出手機,來電顯示是朱巧茗,讓顏京竹又驚又喜,趕忙接起電話。

『喂?』

『京竹,妳睡了嗎?』

『沒有,我還沒睡。』

『喔喔,那就好。哈哈,沒有啦,只是想聽聽妳的聲音……開玩笑的啦!』

 

朱巧茗短短一句話間,便讓顏京竹的心情像坐雲霄飛車般,一下往高處直衝,一下卻又往低處俯降。

對心情完全被對方的話語所牽制的自己感到可悲,顏京竹苦笑了一下,然後擠出了一些零碎的笑聲:

『哈哈,怎麼了嗎?』

『沒有啦,只是覺得,妳最近好像很累……』朱巧茗的語氣充滿擔憂和關心,讓顏京竹很感動。

『當然啦,練軍歌當然累,我又是負責人,還要管那些同學……』

『對不起喔,當初提名妳當負責人……』

顏京竹失笑:『沒關係啦!我不當誰要當呢?』

何況是妳提名的,我無論如何都要當下去啊。她暗暗想。

『哈哈,我就是喜歡妳這點喔。』

喜歡。

這個字眼重擊了顏京竹的心臟,雖然知道對方沒有那個意思,但心裡還是擅自湧出了絲絲的甜蜜感。

渾然不知顏京竹的心情,朱巧茗又換了個話題:

『對了,之前我不是跟妳說過,歷屆的軍歌負責人都會哭嗎?』

『嗯,好像有這麼一回事。』

『不過我到現在都還沒看妳哭過耶,妳很厲害喔。』

『哈哈,還好啦。』

『還是妳都一個人偷偷哭啊?』

覺得有點被說中了,剛才確實差點哭出來。

不過顏京竹當然不可能在喜歡的學姊面前承認,她強迫自己笑幾聲:

『哈哈哈,怎麼可能。』

『如果有需要的話,妳可以找我訴苦,也能哭給我聽喔,我隨時都歡迎。』

 

電話另一端傳來的窩心話語,讓顏京竹的眼眶泛紅。

『妳看起來很堅強,可是需要人依靠時,盡量任性撒嬌也沒關係!因為妳有這個資格。』

 

顏京竹鼻頭發酸一陣,淚水滑落臉頰。

『謝謝……』她想讓自己的聲音充滿笑意,但無法隱藏的鼻音卻已洩漏了一切。

『想哭就哭出來吧。』朱巧茗平靜的聲音,讓顏京竹更加想哭。

她真的好喜歡朱巧茗,溫柔善良,又能洞悉她心情的朱巧茗。

『我不想哭給妳聽啦!』

『真是,妳好任性喔~~小孩子~~』

『靠!』朱巧茗的刻意搞笑,使顏京竹破啼為笑。

『好啦,妳就自己慢慢哭吧,想哭給我聽時再打電話過來,反正我沒那麼早睡,掰~~』

『等等!』

『嗯?』

顏京竹吸了吸鼻子,用嘴巴大口深呼吸後,彷彿下定決心地說:

『等軍歌比賽後,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跟妳說。』

『咦?好神秘喔!不能現在講嗎?』

『不能,等比賽完我再講。』

『好吧,我會期待著的,掰~~』

『掰。』

 

掛斷電話,顏京竹鬆了口氣,卻心跳大作。

她說了。

在軍歌比賽後,她便要跟朱巧茗告白。

 

 

 

 

 

 

以前覺得因為戀愛而搞壞成績的人很蠢。

而現在,朱妤孟自己也成了那種人。

 

段考有四科不及格,其他科目,甚至連自己最擅長的國文也低空飛過。名次是倒數第十名,這絕對不是能讓父母滿意,自己得意的成績。

 

剛才被父母罵了一頓,朱妤孟心情惡劣,表示不想吃飯,便關上房門打開電腦,想尋求病娃娃的慰藉。

但病娃娃並不在線上,使她的心情更低落了。

 

不想沉浸在糟糕的情緒裡,朱妤孟要自己想像寒假的情景。

第一次隻身北上,站在車馬來往的台北車站裡東張西望,只為尋找她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從皮夾拿出病娃娃寄給她的照片,上面有個皮膚白皙,亞麻色長髮披肩的少女側臉。

朱妤孟望著照片,以食指無比輕柔地愛撫過照片上的臉,然後將照片拿近唇邊輕碰。

 

……我在對一張照片幹嘛啊?

 

朱妤孟回過神來,紅著臉將照片放回皮夾,覺得剛才的自己的行為很白痴,嘴角漾開了不知是好笑還是幸福的笑容,心情好了大半。

 

這次考不好,下次再努力就好啦!一直苦著臉,也不會有任何幫助。

 

 

『叮咚!』

螢幕上突然跳出了紫色邊框的對話視窗。

 

病娃娃:安啊,我開隱藏

病娃娃:因為不想被人打擾我跟妳///

 

朱妤孟笑得更開了。

只要有她在,其他的事怎樣都好。

 

 

 

 

──

 

軍歌比賽當天。

班上請了一整天公假,一早來就忙得不可開交。

對朱妤孟來說,今天是終結一切麻煩和痛苦的日子。而對顏京竹來講,今天除了展現班級長久以來練習的成果,也是要跟朱巧茗表白心意的重要日子。

 

 

為了美觀,所有戴眼鏡的人必須將眼鏡拿下,還得化妝。這對朱妤孟來講是個毫無意義的動作,但為了維持對班級的基本表面配合,她還是乖乖拿下了眼鏡。

 

就算拿下眼鏡,那也不是張能讓人驚艷地大呼:「天啊妳不戴眼鏡超正!」的臉。只是讓人意外的,她有對明亮的眼眸。

再經過上粉和畫眼線後,便出現了一張可被一般人稱為『正妹』的臉。

 

「嗯,妳果然是塊料子!」張嘉寧滿意地看著朱妤孟,在心中讚嘆著自己的化妝技術。

朱妤孟看著鏡子,那並不是熟悉的自己,臉上上了層厚厚的粉,濃妝豔抹的強調根本就不立體的五官,口紅的味道也讓她想吐。

沒有注意到某些男同學正在對她品頭論足,她只是淡淡表示:「化妝本身就是一種詐欺,妳可以去當詐欺師了。」

「妳就不能坦率地感謝我嗎?」張嘉寧無奈又好笑地嘆氣聳肩。

 

 

 

「哇,我學妹果然是可塑之材!」來幫忙學弟妹們化妝的朱巧茗,遠遠地看到了化妝後的自家學妹,滿面笑容地說。

顏京竹順著朱巧茗的視線望去,不可置否地,朱妤孟化過妝是滿好看的。但只要五官不要長得太歪七扭八,隨便哪個女生化過妝都能變美女。

而眼前的朱巧茗,則是素顏就明艷照人的那種。

「我覺得就算她化過妝,還是沒妳正。」顏京竹認真地說,這是她的真心話。

「哈哈,謝謝妳的稱讚喔。」朱巧茗摸摸顏京竹的頭,使她又是一陣心動。

 

──

 

又再經過幾次練習後,軍歌比賽終於在下午三點二十分開始。

班上的出場順序是第十個,剛好排在中間。

隨著一班又一班的表演結束,班上的氣氛也越發沉重緊張,包括朱妤孟,每個人都心跳大作,掌心冒汗。

而身為負責人的顏京竹壓力更是沉重,她全身發熱,耳邊聽不見會場的尖叫喧鬧,只聽的見自己鼓譟的心跳和呼吸聲。

「一年九班出場,一年五班請準備!」主持人用大聲公宣布道。

 

所有人渾身一震。

終於快到了。

全班異常安靜地起身,顏京竹也顫著雙腿站起,突然間,她冰冷的手上感覺到一個溫暖的熱度。

她回過頭。

朱巧茗給了她一個堅定的微笑。

「加油!」

她握緊了顏京竹的手。

 

顏京竹望向朱巧茗,她多想直接抱住眼前這個笑靨動人,總是溫柔地伴在她身邊的學姊。

但現在還不行。

所以顏京竹只是回握了一下朱巧茗的手,然後放開,快步跟上班上同學,一齊走向比賽會場。

 

我們一定會帶著冠軍回來。

到時候,請妳聽我表白我的心意。

顏京竹以手指輕觸殘留朱巧茗餘溫的手掌,暗暗下了決心。

 

「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一年五班出場!」

隨著主持人宏亮的聲音,現場響起一片尖叫和掌聲。

全班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就定位,排好隊型後,指揮雙手一落,同學們便開始大吼出早已滾瓜爛熟的歌詞。

雖是歌唱比賽,但這種比賽音準根本不重要,重點是音量。

每個人都使勁扯開喉嚨放聲大唱,搭配演練過好幾次的舞蹈,動作整齊劃一,看上去氣勢驚人。

顏京竹用盡全力嘶喊著,將自己對朱巧茗的心意寄託在跟愛情完全扯不上邊的軍歌裡。自己像是想著打完仗就要跟妻子回家團聚的丈夫,她產生了這樣奇怪的錯覺。

朱妤孟也唱得頗努力,雖然她討厭軍歌的舞蹈練習,痛恨很蠢地大叫軍歌歌詞,但既然已經站在戰場上了,她也決定全力以赴,歌舞間,汗水涔涔而下。

在這三分鐘裡,全班將長久以來的練習成果表現的淋漓盡致,他們的歌聲響徹整個會場。

最後一句歌詞,隨著指揮的終結手勢停止,現場立刻爆出了一陣掌聲和歡呼。

全班沉浸在歡騰的氣氛裡,彷彿已經看見冠軍的錦旗。

 

──

 

表演結束,眾人回到原先的觀眾席,情緒高揚地討論剛才的表演,有些人甚至還哭了。

當然哭的絕對不會是朱妤孟,下場後的她又恢復冷靜,只是想著終於解脫了,然後開始卸妝。

 

「你們超棒的!」朱巧茗對著顏京竹豎起了大拇指。

「對啊我們班超棒的!」激昂的情緒還未平復,顏京竹熱血地大吼。

 

接下來,心頭卸下重擔的大家繼續觀賞其他班級的表演,而在他們眼中,其他人的表現當然比不上他們,在他們心中幾乎可以確定自己是冠軍了。

 

 

終於,最後一班的表演結束,休息了十五分鐘後,宣布名次的時刻將要到來。

主持人先是宣讀了四五六名的名次,再來是第三名,一年五班根本不屑一聽,因為他們確信自己班絕對是冠軍。

但天總不從人願。

「第二名,亞軍……一年五班!」

全班一片驚愕,再來是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有些人甚至還相擁而泣。

雖然不是期盼已久的冠軍,但亞軍也是值得高興的。

 

「怎麼可能……」沒有跟著班上一起尖叫,朱妤孟皺眉,不解地喃喃自語。

跟朱妤孟的反應一樣,與週遭歡樂的氣氛相反,顏京竹也有些悶悶不樂。

「我們居然不是冠軍……」她垂頭喪氣,直到朱巧茗的手覆上她的。

「但在我們心中,你們永遠是冠軍!」身邊的朱巧茗看著顏京竹,認真地說,像是在向她保證什麼似的。

 

……臉靠得好近。

 

顏京竹的心跳又開始加快,臉驟然變紅,為了掩飾害羞的反應,向朱巧茗草草道謝後,她趕緊站起身來,舉起雙手對全班大叫:「一年五班最棒!等一下我們去開慶功宴!」

「喔!」一些跟顏京竹較為熟捻的人開心應聲道。

 

「當然……妳也要一起來喔,朱巧茗。」顏京竹害臊地小小回頭。

「嗯!當然!」朱巧茗回以她一個炫目的燦爛笑容。

 

 

 

──

 

雖是屬於全班的慶功宴,但並不代表每個人都會到。

朱妤孟其實還滿想去慶功宴的,但和她較熟的那些人都說要回家吃飯,還是要補習之類的理由而不能去。

在那種熱鬧的聚會場合,若沒有人在等上菜的空檔陪自己聊天,是十分尷尬難熬的。既然沒有人要跟她一起去,那她也只好缺席了。

 

難得自己合群一點,沒辦法,只好回家開電腦看看病娃娃在不在。

想起病娃娃,她嘴邊忍不住漾開幸福的笑容。

於是朱妤孟搭上了回家的公車,沒有參加班上的慶功宴。

 

 

 

真的要告白嗎?

雖然早已下定決心,但真的要說出口還是令人猶豫。

 

氣氛熱鬧歡騰的慶功宴,是在學校附近的一間小火鍋店舉辦,大家開心地唱軍歌,和在彼此的火鍋裡亂加料。

一向在這種場合帶頭起鬨的顏京竹,此刻卻異常安靜,與週遭歡樂慶祝的同學們格格不入。

她還在煩惱。

當初自己到底在想什麼?根本不能確定人家到底喜不喜歡她,能不能跟女生交往,為什麼要特別說軍歌比賽後有事跟她說?

 

她偷偷瞄了朱巧茗一眼,她正跟一起帶他們練軍歌,所以也來慶功的同班學長姊一起聊天,對於顏京竹也沒有特別問起。

她似乎不記得顏京竹軍歌比賽後,有話要跟她說這回事。這讓顏京竹感到放心又有點難過。

 

「喂!顏京竹!幹嘛悶悶不樂的!」同班友人李庭儀搭上她的肩。

「吭~~?」顏京竹刻意誇張地拉長尾音,「我哪有悶悶不樂?我有什麼理由悶悶不樂?今天可是軍歌比賽結束,我們獲得冠軍的日子耶!」

「什麼冠軍,我們明明是亞軍。」李庭儀吐嘈。

「我說是冠軍就是冠軍啦哈哈哈!」

「天啊妳明明一滴酒都還沒碰,居然醉了。」李庭儀搖頭。

「靠我才沒醉!」顏京竹大笑道,「對了,既然說到酒,那我們來喝酒吧!」

「我們未成年耶,店家會讓我們買酒來喝嗎?」

「安啦!他們不會這麼不上道啦!喂!我要一打海尼根!我請客!」

 

 

果真如顏京竹所說,店家非常上道地送來了一打海尼根。

顏京竹在眾人的喧鬧下開始開罐,為所有人倒酒時,她以眼角餘光瞧見了朱巧茗。

她正和一個學長開心地談笑著,看見這幅景象,她心中一沉,抓起還剩下半瓶的海尼根,在驚呼和起鬨聲中,仰頭就灌。

 

 

顏京竹醉了。

走路搖搖晃晃的,意識也不是很清楚,唯一能思考的事情,就是要跟朱巧茗表白的事。

「喂,這該怎麼辦啊。」慶功宴散場,扶著醉倒的顏京竹走出火鍋店,李庭儀很無奈。

「誰知道。」替顏京竹拿東西的何文宇聳肩。

現在都已經九點了,陪她搭車回家的話也不順路,何況時間也不允許他們跑兩趟將她送回家。而顏京竹就算再怎麼男性化也是女生,不可能放她一個人搭計程車。

 

「我騎車送她回去吧。」拎著摩托車鑰匙出現的朱巧茗,讓他們鬆了一口氣。

「那就拜託學姊了!」李庭儀高興地道謝,將顏京竹掛在她肩上的手交給了朱巧茗。

「學弟,可以麻煩你把京竹的東西搬到我車上嗎?」朱巧茗微笑。

對於美女的笑容,男人幾乎沒有拒絕的能力,何文宇當然是飛快點頭答:「好的。」

 

 

「京竹,抓好我的腰喔。」朱巧茗為顏京竹戴好安全帽後,邊戴自己的邊提醒。

顏京竹迷迷糊糊地抱住朱巧茗的腰,好細,她想。

「妳不是未成年?怎麼能騎車?」她一臉茫然。

「妳不是也未成年?怎麼能喝酒,而且還醉成那樣?」朱巧茗失笑反問。

「也是,哈哈。」顏京竹也笑了起來,夜風吹送而來的心上人髮香,使她有些酒醒,又有些迷醉。

 

 

李庭儀和何文宇站在原地,目送著朱巧茗和顏京竹騎車離去。

「是說……學姊怎麼會知道顏京竹住哪啊?」

「誰知道。」

 

 

 

 

剛入秋的夜晚有些涼,騎車所帶來的晚風,吹得顏京竹的手腳冰冷起來。這使得朱巧茗身上的體溫更令她眷戀,她忍不住渴求著她身上的溫暖,無論身體或心靈。

她不禁將她的腰抱得更緊。因為會冷,並沒有要吃她豆腐的意思。她想。

五光十色的夜景飛掠而逝,直到出了市區騎上山路,只剩下幾盞微弱的路燈燈光,清冷地照著有些潮濕的柏油路。

顏京竹看著眼前人極為靠近自己的背影,突然希望,這條通往家的路永遠不要結束。

 

「沒走錯吧?畢竟我也只去過一次妳家。」朱巧茗大聲說,她的聲音夾雜著風聲。

「嗯,沒走錯。」

「酒醒了嗎?」

「不知道……應該吧。」

顏京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酒醒了。她的頭有點昏,臉發紅,心臟瘋狂跳動,腦袋滿滿是朱巧茗的事。

告白需要衝動,然而這份衝動卻被顏京竹硬壓下肚,又湧上喉頭,就在這窩囊的來回掙扎間,顏京竹的家已近在眼前。

那是一間附有院子的獨棟別墅,舖著紅磚瓦的屋頂上泛著昏黃的光。

看著自己熟悉不過的家快速接近,她的心中卻不斷沉落。

直到機車駛進自家院子,她才有些不捨地下車,因不想在朱巧茗面前失態,她努力讓自己踩地的腳步保持穩定。

「到妳家了,那我走囉。」朱巧茗笑著向她揮揮手。

「嗯,謝謝妳送我回來。」顏京竹報以微笑,朱巧茗並沒有察覺到那其中的苦澀。

 

結果到最後還是沒能說出口啊。

顏京竹垂頭嘆氣,步伐沉重地走向家門。而在她拿出鑰匙要開門的同時,卻響起了電影『刺青』的主題曲《小茉莉》,那是朱巧茗的手機鈴聲。

刺青是部描寫女同志情愛的電影,朱巧茗選這首歌為手機鈴聲,使顏京竹不禁有些模糊而曖昧的聯想。於是她並沒有步入屋內,而是扶著門把,回頭望向接起電話的朱巧茗。

「喂?小慧喔,怎麼了嗎?……聯誼喔?跟哪所學校?」

 

聯誼?

朱巧茗和同學的談話內容,讓顏京竹聽得很不安。

 

「xx中喔……好啊,我會去。」

她居然答應了。

這很正常,顏京竹知道,但她還是心焦如焚,想去阻止,卻又沒有立場沒有理由。

只是去聯誼,又不一定會交男友。

她試圖安慰自己。

就算交了男友……也不一定會長久。她自私地想,然後自虐地想像朱巧茗跟另一個男人比肩走過的模樣,心便無可抑制地揪成一團。

 

「那就這樣說定囉,時間地點決定後再跟我講,掰。」

朱巧茗和同學道別的聲音很是愉快,掛上電話的那刻的表情飛揚,感覺得出她相當期待,希望能在這次聯誼有場艷遇。

 

不行,這樣不行!我不要這樣!

方才為自己做的心理建設,竟是這樣脆弱不堪,一下便被排山倒海來的恐懼給毀壞。

 

朱巧茗開始轉動把手,發動機車,那代表著離去的引擎聲一點一點侵蝕著顏京竹的理智。當她看到朱巧茗的機車在院子轉了個彎,正要離去時,一直藏在心中的話語,此刻終於焦躁不已地衝口而出:

「朱巧茗!我喜歡妳!」

 

顏京竹沙啞而堅決的聲音,迴蕩在凝結的空氣中。語音剛落,朱巧茗的機車也隨之停下,時間彷彿靜止在她僵住的背影上。

然而不過半刻,朱巧茗便回頭過來,給了顏京竹她最熟悉,對她來說在這世上無人能比的美麗笑容:

「我也喜歡妳喔!因為我們是朋友!」

暴雨在顏京竹的心中驟降。

朋友。

多麼殘酷的字眼,如一把刃利的劍,狠狠地在她心口上劃出一道傷。

朱巧茗的朋友宣言,就像一道強勁的落雷,打碎了顏京竹的所有希望,扼殺了她對她所抱持的一切愛情。

 

「是啊!我們是朋友!」

 

但顏京竹只能大聲附和,聲音一如她在唱軍歌時響亮。朋友,朋友,她們永遠都是朋友。在心中重複銘刻著這句自虐的話,提醒她不要再抱任何期望,之後再多的曖昧,都只會讓她遍體鱗傷。

 

朱巧茗又給了她一個笑,那笑炫目的讓顏京竹想哭,但她沒哭,而是揮著手向她道別,目送她騎車的背影駛離,直到她再也看不見她車尾燈的紅色光點。

 

哈,我又失戀了。

顏京竹想從喉嚨擠出一些自嘲的乾笑,但流出的卻是淚水。

大顆淚珠不停掉落,鼻頭的酸楚讓她覺得難堪。她好希望此刻能下起一場大雨,這樣她便可藉由雨藏起自己的眼淚。

然而這世界終究不是繞著她轉,天上的星斗明耀,夜空一片晴朗。顏京竹嘴角揚起了苦澀的角度,以手抹去淚水,推開門進了家。

 

客廳一室明亮,但卻無人在家。顏京竹的父親出差去了,母親也跟著一起去應酬,唯一的兄長也遠在英國。在這偌大的空間,只有顏京竹一人。

習慣了這種時候由四面八方湧來的孤獨感,顏京竹背著書包上樓梯,冷笑一聲,告訴自己這根本無所謂。

 

 

──

 

進了房間,她將書包扔在一旁,往後倒向床鋪。

顏京竹一身酒味,卻不想洗澡,也不想換衣服。她倦怠地躺在床上,心裡盤算著明天乾脆請假算了,但理由可不能用宿醉,得另外想個藉口,不過她現在頭腦嗡嗡一片,實在懶得思考,於是她決定將這個艱鉅的任務交給明天的自己。

 

這個她一向嫌小的房間,此時看來卻大得不像話,空隙和牆上的空白都太多,一如她現在的心。

她嘆了一口氣,發了一會呆,朱巧茗的身影又趁隙而入,顏京竹閉上眼,想起跟她有關的一切回憶,淚水又靜靜從她緊閉的眼瞼滑落。

正當她無法自拔地沉溺在悲傷的情緒裡時,手機的簡訊提示音忽然響起,將她拉回現實。

 

她查看了手機,來信者是個陌生號碼,但簡訊標題卻顯示了來者的身分──那是朱妤孟。

這實在令顏京竹意外,使她暫時脫離惱人的失戀現實。

她上次因為擔任負責人職位,而將自己的手機抄在黑板上,方便全班聯絡她用,沒想到朱妤孟居然會傳簡訊給自己。

 

簡訊標題:妳好,打擾了,我是朱妤孟。

訊息內容:負責人,對不起,我想道個歉。因為我每次練軍歌時,都故意找理由不去練習,真的很抱歉。給妳造成麻煩真的很不好意思,妳辛苦了,請妳今晚好好休息。朱妤孟上。

 

這是封內容有禮的讓人嚇一跳的簡訊,顏京竹邊讀邊罵:靠妳也有自知之明喔!但等全部讀完時,她發現自己的心情好了一些,反正事情都過去了,她也不是會計較之前的人。

對啊,事情都過了,朱巧茗的事情也是一樣。

 

顏京竹垂目,這樣告誡自己,深呼吸了一口氣,重整情緒後,開始回朱妤孟簡訊。

 

 

簡訊標題:無標題

簡訊內容:沒關係啦……事情都過了……辛苦囉!

 

簡短地打完回覆,顏京竹按下傳送鍵。待手機顯示傳送完畢後,她看了那陌生號碼一眼,還是決定將朱妤孟加入通訊錄。

 

隔天早上,顏京竹還是來上課了。她並沒有所謂宿醉的頭痛症狀,身體正常健康得不給她任何請病假的藉口理由。

但其實只要她不想來上課,她就不會來上課。下了公車,顏京竹有些茫然地望著學生陸續進入的校門,早晨的天空一片灰白,麻雀啼聲啁啾。

今天她來學校,絕對不是因為期中考快到了該讀書了。

那是因為什麼呢?朱巧茗嗎?若是前幾天,這個答案是理所當然的,但在被『朋友』二字徹底拒絕的現在……其實,她是有些害怕見到她的,雖然喜歡她的心情依然沒有變。

突然,昨晚的簡訊隱約在顏京竹腦海閃過。

不會吧?顏京竹失笑,是因為朱妤孟?

她想起那個安靜淡漠的身影,覺得這念頭實在太奇怪。看來自己是沒睡飽吧,顏京竹妄自下了結論,決定不再去想這個問題,跟其他人一同邁步走進學校。

 

 

顏京竹到了在教室所在的大樓,在通往班級的那條走廊上,她撞見了正要走出教室裝水的朱妤孟,和她四目相接。兩人看著對方的神情欲言又止,似乎都有什麼話要說,但在一瞬的期待後,她們終究還是別開了眼神,連聲招呼都沒打,就這樣匆匆擦身而過。

 

 

 

朱妤孟有點後悔昨天傳那樣的簡訊給顏京竹,這讓她面對她感到有些尷尬。

在朱妤孟的心中,班上分為依熟識程度分為三種人:朋友,會打招呼的同學,不會打招呼的同學。

而顏京竹則屬於第三種。

低調的朱妤孟向來與那種引領全班的小團體處不來,而顏京竹又是小團體的首領,這樣的兩人之間雖然沒有什麼宿敵關係,但也絕對不會有任何關聯。

 

她昨天不知道是哪根神經燒斷,莫名其妙地萌發了班級意識,居然覺得以身為一年五班的一份子為榮,然後突然覺得狂翹軍歌練習的自己很過分,於是當下便打了道歉簡訊過去。

而當她看見顏京竹回她簡訊時,她漾開了嘴角的笑容,心裡終於放下了那份奇怪的愧疚感,輕鬆了許多。

 

現在想起,雖然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她就是覺得很丟臉,光回想便讓她臉頰燒紅一片。

「朱妤孟,妳怎麼臉紅了?」坐她隔壁的張嘉寧問。

「很熱啊。」朱妤孟別過頭去,煩躁地拿起課本當扇子扇。

「今天天氣滿涼的阿,你很可疑喔~~」

「妳很煩喔。」

正當兩人持續著無意義的拌嘴時,朱妤孟聽見了書包傳來手機的震動聲。她拉開書包的夾層拉鍊,打開了手機,螢幕顯示有一封新簡訊。毫無意外地,那是來自病娃娃的簡訊。

一看見是病娃娃,朱妤孟臉上的笑容無法抑制,但她的表情隨即因簡訊內容轉為疑惑。

 

簡訊標題:無標題

簡訊內容:今晚我有事跟妳談……妳何時到家?

 

朱妤孟馬上回傳。

 

簡訊標題:無標題

簡訊內容:我大概七點上線。

 

不到五分鐘,手機又震動起來。

 

簡訊標題:無標題

簡訊內容:好,我等妳。

 

 

 

一整天,心中充滿了莫名的不安,讓朱妤孟無法專心上課。

她想著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孩,每節課,她在課本上隨意勾畫著一個輪廓,但她的畫技並不像病娃娃那樣純熟。她做不到光憑印象,就能精準描繪出人的模樣。而在旁邊坐著張嘉寧的情況下,她又不想拿出她的照片。

不只是因為怕她看到照片過問,還包含著一點微妙的佔有慾。

所以她只是看著課本上,那些畫得根本不像的病娃娃發呆,偶爾想像著跟她見面的場景。

直到解放的放學鐘聲響起。

 

 

 

晚上七點二十分。

從六點半就開始苦等的朱妤孟,動畫也看不太下去,終於看見她左思右想的病娃娃出現,高興的同時,又帶點不安和緊張,她的心臟劇烈敲打著胸板,大喊著病娃娃的名字。

而沒等朱妤孟敲她,一個對話視窗便急急躍上螢幕,昭示著怵目驚心的訊息。

 

病娃娃:對不起,我撐不下去了……我們分手吧。

 

冰冷的鉛字印上她放大的瞳孔,在朱妤孟的腦海裡炸出一片空白。

幾秒後,她才反應過來,急速敲打著鍵盤,眉頭蹙緊,要尋求一個明確的回應。

 

孟朱:為什麼!?????

 

等待病娃娃回答的時間,漫長的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這期間,她死盯著螢幕,焦慮和絕望幾乎要讓她流下淚。

一分鐘後,她的回覆才緩緩現出。

 

病娃娃:我們隔太遠了……碰不到妳,好痛苦。

 

看見她提分手的原因,朱妤孟才鬆了口氣,但同時也有些生氣和無奈。

她們觸碰不到又怎樣?心意相通不就夠了嗎?

 

孟朱:我們寒假就能見面了不是嗎?

孟朱:為什麼這樣就說要分手?

 

她飛快地打出兩句話,猶豫了一下,又試探性地問。

 

孟朱:難道……妳不喜歡我了嗎?

病娃娃:怎麼可能!???

 

病娃娃的飛快反駁,讓朱妤孟安心地笑了,她似乎可以聽見她堅決的語氣,雖然,她們還沒有聽過彼此的聲音。

真的很神奇,她們在還沒看過對方的臉,聽見對方說話的情況下,就喜歡上了彼此。若將這樣的戀情告訴別人,肯定會被嘲笑吧。被嘲笑自己,只不過是喜歡上了一個,由網路虛假的文字,和不真實的表情符號所構成的幻象而已。

但他們又懂什麼?就算是網路上的文字,只能表達大略情緒的表情符號,那也是構成她的一部分,她相信這些全都是真的,她喜歡的就是這樣的病娃娃。

 

朱妤孟有種衝動,想將腦中想法大喊出來的衝動,讓她情緒高昂。

她想親口告訴病娃娃,她喜歡她。……雖然不知道能不能說出口,她並不是擅長言語表達情感的人。

 

於是她懷著有些緊張的心情,問道。

 

孟朱:妳想不想聽我的聲音?

 

病娃娃:……這是要講電話的意思嗎?

孟朱:沒錯。

 

她的回答簡短而果決。

又過了一段時間,螢幕上才再度躍出訊息。

 

病娃娃:好,我現在打過去。

 

看見這段字,朱妤孟還是嚇了一跳,雖然這要求是她主動提的。然後,她聽見自己的手機鈴聲響起,電腦桌上的手機不停震動著,高唱著日本團體『色情塗鴉』的歌曲《悲歡歲月》。

她拿起手機,手也跟著手機顫抖起來,發亮的手機螢幕上,來電顯示確實是病娃娃。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心臟的律動在體內大肆作響,然後按下通話鍵:

『喂……妳、妳好。』

『妳好……』

 

在聽見病娃娃說話時,讓朱妤孟覺得很奇妙。

明明對方是再熟悉不過的人,但聲音卻十分陌生,同時,朱妤孟也真切地感受到:啊,原來她真的存在,不是假的。

病娃娃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有一定的厚度在,不高也不低,跟她的想像完全不同。在朱妤孟的想像裡,她的聲音雖然不是甜美的少女聲,但感覺應該再高再亮一點。

 

原來,這才是病娃娃,自己所喜歡的人的真正聲音。

『咦妳的聲音跟茵好像喔!』在戀人間過於客氣的談話開頭後,病娃娃首先表示對她聲音的看法,聲音帶著些許笑意。

『什、什麼,我才不要!』一聽見自己的聲音,跟自己長久以來忌妒的,那個總是待在她身邊的茵很像,朱妤孟本能地抗拒著。

『哈哈,為什麼不要?』

『反、反正不要。』

『因為妳吃她的醋,所以不想跟她聲音很像?』病娃娃開始逗她。

『……對啦。』她有些不甘願地承認。自從她說了她很嫉妒那個叫茵的人,病娃娃就常常拿這點來逗她。嗯,她覺得自從交往後,她就被病娃娃吃得死死的。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愉悅的笑聲,第一次通話的尷尬氣氛,就這樣被輕易化解了。

 

 

『我告訴茵說妳很忌妒她,到想把她殺了的程度,她馬上就要跟我切斷關係,免得受到波及,很過分吧?』

『哈哈哈。』朱妤孟忍不住發笑,同時在心裡的某處覺得:如果茵跟妳切斷關係也不錯,這樣我就不用擔心了。

『其實也不用這樣啊,我跟她就是朋友而已,不會有什麼問題發生啦。』

『我知道啊。』可是她就是會吃醋。她真沒想到自己談了戀愛是個大醋醰。

『照妳這種吃醋法……如果見了面,看見我手上戴著她送的戒指,不就喝醋喝到死了?』

 

聞言,朱妤孟雙眼一瞪。

什麼?她居然戴著那個茵送的戒指?

 

她深呼吸一口氣,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嗯,我光想像就有點火大了。』

『哎呀妳真的很愛吃醋耶。』病娃娃抱怨道,但可以聽見她的尾音揚高,這代表她的心情很好。

『對不起喔。』朱妤孟哼了一聲。

『不過妳這樣……還滿可愛的啦。』病娃娃越說越小聲,但朱妤孟還是聽見了,臉上不禁漫開笑容,不可否認的,她很高興。

『……其他人說我可愛我會想罵人,妳的話就……不會。』她以自己的方式表達高興。

『天啊妳真的超彆扭耶!』病娃娃開懷大笑。

 

『對了,我們到時見面,要如何稱呼對方啊?』病娃娃問。

朱妤孟覺得這問題根本不用討論,毫不考慮地說:『我當然還是叫妳病娃娃啊。』

『嗯,可是網路上的稱呼叫出口,不會覺得奇怪嗎?』

『我是還好啊……要不然要怎麼稱呼?叫本名嗎?』

『本名喔……我叫叫看好了,朱妤孟。』

聽見從她口中吐出她本名時,朱妤孟莫名地感覺到一陣抗拒。她不討厭自己的名字,但由病娃娃口中叫出來,有股莫名的違和感。

因為曾互寄生日禮物給對方過,她們都知道彼此的真實姓名,但從來不會刻意去叫。在網路上的暱稱,包含著她們對彼此的回憶,所以對朱妤孟來說,病娃娃的名字就是病娃娃,而不是『林榆心』。

『妳不要叫我本名啦!』

『為什麼?』

『……三個字,感覺好生疏。』她找了個有些撒嬌意味的藉口,其實,這也是一部分的理由。明明自己稱呼別人也是叫全名的。

『那叫妳妤孟?小孟孟?』

『靠妳給我閉嘴喔!』如果現在是在網路上聊天,她肯定會用上==#的表情符號。

『好啦好啦,那……妳也叫我的名字看看?』

『呃……嗯。』朱妤孟吞了吞口水,像剛學會讀國字的小孩,有些遲疑地念出那三個字:『林、林榆心?』

其實這並不是她初次試著叫病娃娃的本名,在交往前,她曾經反覆查看她寄來的禮物,上面寫著寄件人的姓名『林榆心』,朱妤孟無聲地念著這個屬於重要的她的陌生名字,感到無限依戀。但是叫給病娃娃本人聽,這還是第一次。或許有一天,她們也能自然地呼喚彼此的、伴隨她們十幾年的重要本名吧。

 

『嗯,感覺微妙。』病娃娃下了評語。

『我才感覺微妙啦!感覺超不自然!』朱妤孟臉紅大叫。

『好吧,還是維持網路上的稱呼好了。』

 

之後,她們又繼續天南地北地閒聊,兩人很有默契地都沒再提起分手的事。直到她們終於聊到沒話題,又擔心病娃娃的電話費超過,才依依不捨地掛斷電話。

結果,我喜歡妳這句話,果然還是沒能親口說出。

 

 

 

 

 

朱妤孟早上醒來,想回想病娃娃的聲音是什麼樣子,但卻發現想不起來。關於她聲音的記憶,只徒留一個模糊的印象。

看來以後要跟她多聊,才不會忘記彼此的聲音。

 

 

軍歌比賽完後,緊接著是即將到來的期中考。

比起上次段考,這次的課程難度和範圍又擴大了許多,讓班上同學都叫苦連天。朱妤孟嫌惡地盯著書桌上的數學作業,早知道就不要聽從父母的決定,選擇普通高中,應該順從自己的心意去讀高職的日文科。然而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算了,還是認命吧。

朱妤孟這樣想,開始逼自己算最討厭的數學。

然而她背後的床鋪卻極具誘惑力,那溫暖的被單,像是在邀請她往後倒去來個午睡,但朱妤孟很了解自己,這一睡,幾小時的時間,還有這十幾頁的數學作業都會被她睡掉。

 

她很清楚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於是她毅然決然地站起身,收拾桌上的文具和課本,衝下樓和在廚房忙碌的媽媽喊道:

「媽!我去學校讀書喔!」

 

 

 

朱妤孟的家離學校不近也不遠,需要搭十五分鐘的公車。

因考期將近,圖書館閱覽室不出所料地有很多人,但所幸還是找得到零星的幾個空位,朱妤孟選了一個最靠近角落的後面位置,在椅子上放下書包,坐了下來。

她轉了身,要從書包裡拿出課本和鉛筆盒時,卻意外地看見了自己的學姊和另一名學長,坐在隔她兩桌的對面。

那名朱妤孟叫不出名字的學長,正在教朱巧茗功課,他們的肩膀緊靠在一起,狀似親密。

喔,原來學姊有男朋友。

朱妤孟看著笑得燦爛的學姊,淡淡想道,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或想去打招呼什麼的。她抽出課本和鉛筆盒後,便回過身來,開始讀自己的書。

 

 

 

同樣的情景,被不同的人看見,感想和心情卻天差地遠。

顏京竹的眼裡像是有火在灼燒。

今天她應了她們那群人的邀,一起來學校讀書。雖然這群人平常吵鬧,但畢竟大家都考上了這間PR値在90以上的公立高中,都有一定的程度和覺悟,該用功時還是會用功。

她的朋友們在旁邊安靜地啃書,但顏京竹卻已經看不下去了。她的視線死死定在朱巧茗和另一個學長身上,像是要在他們倆人依偎的背影之間燒出一個大洞。

然而光憑眼神並不能殺死人,所以顏京竹只是無法遏制自己,瞪著毫無所覺的那兩人,浪費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直到六點圖書館宣布關閉。

其他人開始陸陸續續地離開,朱巧茗跟另一名學長也在其中之一,他們十指緊扣,有說有笑地走離門口。

顏京竹強迫自己將這一幕印在腦中,確定自己徹底死心後,才頹喪地低下頭,默默地收拾著自己的物品。

「顏京竹,妳沒事吧?」李庭儀搭上她的肩,何文宇也在一旁以關心的眼神看著她。

「嗯?怎麼這麼問?」面對好友的關心,顏京竹裝傻,但她陰霾滿佈的臉上卻藏不住情緒。

「有事說出來會比較好。」

何文宇出於擔憂的一句話,卻讓她想起了朱巧茗。她記得,擔任軍歌負責人的那段期間,朱巧茗也對她說過類似的話,使她情緒潰堤,而現在,她也覺得有什麼正在崩潰,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咦……妳哭了?」李庭儀驚訝地說,開始慌亂地從書包裡尋找面紙,「別哭啦,眼淚不適合妳……來。」

「謝謝。」她接過李庭儀遞過來的面紙,用力地擤了擤鼻涕。

 

 

 

三人出了圖書館後,在一間簡餐店坐了下來。

顏京竹坦承一切,何文宇難掩訝色,而李庭儀卻像是早已知曉,沒有太大反應,僅是靜靜地聽著顏京竹訴說。

「所以……妳是P?喜歡女人?」何文宇的嘴張的很大。

「不,我是T,是公,P才是婆。」恢復情緒的顏京竹耐著性子解釋。

「咦……」何文宇以不可思議的眼神,打量著顏京竹。

顏京竹皺起眉,她不喜歡被這樣看,早知道就不要一時衝動向別人出櫃了。

察覺到顏京竹不悅的李庭儀,馬上用力打了一下何文宇:「你是白痴啊?光看就知道顏京竹是T啊!她那麼MAN!」

「我今天第一次聽見這種說法嘛……」何文宇一臉無辜。

 

「那……你們會討厭嗎?」顏京竹有些扭捏地問,不像平常那個大咧咧的她。

「不會啊。」李庭儀即答。

「雖然有點嚇到……但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何文宇自以為很懂的點頭。

「什麼意思?」

「因為我真的完全把顏京竹當兄弟看啊!」何文宇認真地說。

「靠!」顏京竹大笑,心中總算放下了一塊大石。

 

 

 

 

今天病娃娃沒有上線。

每個禮拜六是她們固定的聊天時間,從六點一直聊,直到病娃娃說她明天得去畫室,該去睡為止,朱妤孟才會不捨地向她道別,然後在她下線後,她又會將彼此的對話紀錄再讀一次。

朱妤孟從六點整便守在電腦前,看著日本綜藝節目《男女糾察隊》,等著螢幕右下角出現她的上線提示。

節目很有趣,朱妤孟看著被整的藝人反應大笑,但自己的笑聲今晚聽來卻如此空虛。已經七點了,她為什麼還不上線呢?

再等等看吧,朱妤孟這樣對自己說,要自己繼續看節目。

某個偶像藝人,開始談起自己的感情經驗,她說某天男友開始冷落自己,而自己只是傻傻相信那是錯覺,而最後還是被甩了。朱妤孟看著螢幕上眼眶泛紅的偶像,口中的日文帶著濃濃的鼻音,突然感到一陣不安,立刻關了那個視窗,開始在網上漫無目的地閒逛。

 

但到了十二點,她還是等不到該出現的人。朱妤孟試著安慰自己她期中考也快到了,所以可能沒空上線吧。

但為什麼連講都沒跟她講一聲呢?傳個簡訊也好啊。

可能她忘了吧,或許……她覺得她會不在意?她拿起手機,想傳簡訊問她為什麼今天沒上線,卻又覺得自己問這種事很煩人,還是決定作罷。

朱妤孟嘆了口氣,沮喪地關上電腦躺上床。

 

 

──

期中考第一天,早上第一節考國文。

在這所高中,大考時,為了防止同學作弊,所有人的位置都被隨機調換,不被允許坐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上。

而經過了位置抽籤後,朱妤孟和顏京竹碰巧坐在隔壁,位置是教室角落的最後面。

不熟的兩人雖都有些在意彼此,但當她們視線對上時,又忍不住飛快地別開了。

 

老師發下考試考卷後,便宣布考試開始。

國文一向是朱妤孟擅長的科目,加上這次有確實準備預習,考卷寫得十分順暢。

顏京竹可就不是了,文言文一向讓她十分頭痛,她將那篇文章快速瀏覽了幾遍,每個字她都認得,但湊在一起,就讓她搞不清楚意思。

 

朱妤孟已經寫完考卷,時間還剩下十五分鐘。她本想趴下來睡,眼角卻碰巧瞄到拿著筆不動的顏京竹,她一臉苦惱,而答案卷上的空白還剩很多。

……。

在卷子邊緣寫下一句話後,她將自己的答案卷往右移了移。

在這個時間,大部分的人都已經寫完考卷,所以自己旁邊突然響起紙張的移動聲,讓顏京竹有些在意地往左邊瞥了一眼,卻看見朱妤孟的答案卷邊緣,用潦草的鉛筆字寫著讓她嚇一跳的一句話。

『如果妳需要的話,可以看我的答案。』

顏京竹訝然望向朱妤孟。朱妤孟托著腮,一副懶散的樣子盯著牆上的時鐘,但她的耳根卻是紅的。

其實朱妤孟有點後悔,她不知道顏京竹是不是會作弊的人,不知道這種形式的幫忙會不會讓她覺得她在羞辱她,但她現在沒有勇氣去確認顏京竹的表情。

反正如果她不需要,也可以不用看……這樣做應該不至於被討厭吧?朱妤孟有些擔憂地想。

 

在下課前的幾秒鐘,朱妤孟將答案卷邊緣的字擦掉了,但她還是不敢去看旁邊的顏京竹,生怕自己得到她一個『少多管閒事』的眼神。

 

這一整天她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放學後搭上公車,朱妤孟聽見了書包傳來簡訊的提示音。

她以為是病娃娃,開心地打開手機,心臟撲通撲通直跳。

但卻意外的發現,那是顏京竹傳來的,而更奇怪的是,朱妤孟完全不覺得失望,甚至忍不住在嘴邊漾開笑容。

 

 

簡訊標題:謝謝妳。

簡訊內容:我看了,不過沒有全抄,請妳放心。真的謝謝妳。

 

 

 

 

 

 

期中考考完後,顏京竹如同往常的跟她那群朋友約好一起去吃頓大餐。

但這次朱巧茗沒有來。自從她告白後,不知是朱巧茗有意迴避,還是顏京竹逐漸疏遠,她們的交集少了很多,不再像以前一樣一起吃飯,一起無話不談地笑鬧。

『我們永遠是朋友啊!』

在她告白的那晚所回應她的這句話,打從朱巧茗口中說出的一開始就是謊言吧。

現在,她們偶爾在走廊撞見時雖然會打招呼,但也僅限於此而已。

無法兌現的愛情是會摧毀友情的,在第二次失戀後,顏京竹有了深刻的體悟。

 

看出顏京竹心情不佳的李庭儀,一路上很努力地說話逗她笑,顏京竹也知道她的心思,感激地笑了笑。

「我沒事啦,真的。」

但她面上的陰霾還是無法完全揮去,李庭儀當然了解情傷沒那麼快好,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正當她不知該如何是好時,何文宇突然湊過來,一臉神秘地說:

「喂,我跟你們講一個戀愛八卦。」

李庭儀一臉受不了地翻了翻白眼,朋友才剛失戀,這傢伙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不過出乎李庭儀意外地,顏京竹倒是挺感興趣:「什麼啊?」

「我想追朱妤孟。」

顏京竹瞪大眼,李庭儀手上的飲料幾乎要掉下來。

 

「你說真的還假的?」李庭儀急急問。

「真的啊。」何文宇一臉認真。

「為什麼?」顏京竹揚眉,好奇地問。

「她上次化妝不是挺好看的嗎?而且其實她很容易臉紅,不是很可愛嗎?」

「就因為這樣?」顏京竹覺得有些好笑。

「是啊!」何文宇理所當然地說,「雖然她是那種不太愛打扮的人,不過不覺得像這種類型的女生,會讓人想改造她嗎?」

「所以你不是喜歡她囉?」

「她是還不錯啦,不過還說不上喜歡吧,反正我只是想要個女朋友而已。」何文宇聳肩,「或許交往後我就會喜歡上她吧。」

「這樣啊。」顏京竹應了一聲,便沒有再多做評論。但事實上,她對何文宇這種態度頗為反感。雖然顏京竹染髮又穿耳洞的,外表看起來玩世不恭,但對她來說,若不是真正喜歡的對象,她就沒辦法交往。

「那、那你怎麼會挑那種奇怪的女生啊!」李庭儀的語氣急促,顏京竹看著反應異常激烈的好友,好像察覺到了什麼。但同時,她也對她形容朱妤孟的語彙感到反感。顏京竹知道,朱妤孟絕對不是個壞人,要不然,她也不會在國文考試中幫忙自己。她只是不擅長表達,只是不屬於我們這一群,所以……沒有機會接近熟識而已。

「奇怪?」何文宇不滿地提高聲調,「她是孤癖了點,不過絕對是可以相處的啦,上次我請她幫忙搬書,她很快答應下來搬啦!」

「可是……顏京竹討厭她吧?」李庭儀語無倫次,不知為何將話題扯到顏京竹身上。

「咦?怎麼扯到我?」顏京竹不明所以地比了比自己,覺得很無辜。

「妳不是很討厭張嘉寧?張嘉寧不是跟朱妤孟很好?」李庭儀面紅耳赤。

「我是討厭張嘉寧,但我不討厭朱妤孟。」顏京竹斬釘截鐵地說。

「看吧!」何文宇抬起下巴,不知道在得意什麼。

李庭儀紅著一張臉,又羞又惱地抓著膝上的裙子,緊閉雙唇不再說話了。顏京竹看了眼她的臉,覺得很不妙,同時也感到無奈,都怪何文宇實在太遲鈍了。

「所以我要先跟她混熟!喂,你們是朋友就要幫我啊!」

「誰要幫你這白痴啊!」李庭儀終於爆發,站起來向何文宇大吼後便突然跑出門外,留下楞住的顏京竹,和一頭霧水的何文宇。

「她發什麼神經啊?」何文宇有些惱怒,其他朋友查覺了他們的異狀,紛紛靠過來詢問。

「……都怪你太白目。」顏京竹無奈地嘆口氣,沒有向錯愕的其他人解釋,便擔心地快速追出門外。

 

 

李庭儀的背影靜靜地站在餐廳所附的院子裡,午後的微風吹來,輕輕拂動她那頭染棕的長髮,和蘋果綠色的長裙。顏京竹向她走近,發現在那張清秀的臉蛋上已然爬滿了淚痕。

顏京竹不語,只是默默將面紙遞到她手上。李庭儀謝過,擦乾眼淚後,不待顏京竹開口,便坦然承認了:

「我喜歡何文宇。」

「嗯,剛剛看妳的反應就知道了。」

「可是他……居然說要追朱妤孟?為什麼?」李庭儀一臉不解和痛苦,「想要女朋友的話……我就不行嗎?我的外表並沒有輸給她吧?」

 

顏京竹望著因愛情而失去平時的冷靜,顯得無助的好友,她完全能理解李庭儀的心情。當她看見朱巧茗跟另一個學長走在一起時,她也曾在心中大喊著為什麼我就不行,但其實這問題根本沒有問的必要,就算排除掉外表個性等等因素,答案也是如此明顯──因為顏京竹是女生,就算再怎麼男性化,外表看起來再怎麼帥氣,她還是女生。

可是李庭儀不同,她喜歡的對象是男生,天經地義,比起顏京竹的狀況,機會也大了許多。況且,何文宇的選擇根本無關愛情,李庭儀現在還沒有哭的必要。

 

顏京竹抓住了李庭儀的肩膀,將她扳過來面向自己:

「妳現在還不用放棄。」

「真的嗎?」李庭儀的眼中盈滿淚光。

「嗯!」像是要安定她的情緒,顏京竹向李庭儀的肩膀灌注力道:「他又不是真的喜歡朱妤孟,況且……」

 

朱妤孟也不一定喜歡男生,但這只是猜測而已,畢竟她也沒有機會去問,她們並沒有熟識到能互相坦承性向的程度,甚至連朋友都稱不上。

這讓顏京竹忽然有些黯然。

 

「況且?」李庭儀眨著那對泛著水光的眼睛。

「況且她又沒妳可愛。」顏京竹嘻嘻一笑。

李庭儀愣了愣,隨即破涕為笑:「妳少來啦!想追我喔?」

「嗯,我是沒關係啊!」

「我有關係啦!」

 

 

 

 

當她們回來時,有幾個人湊上來問東問西的,顏京竹趕忙為李庭儀解釋,而李庭儀也馬上為剛才她的失控向何文宇道歉,說自己是生理期來心情不好。恢復平常的清晰思考,李庭儀了解到,現下最要緊的是挽救何文宇對她的好感度。

幸好何文宇也不是什麼愛計較的人,對著認真道歉的李庭儀,他搔搔頭,瞬即咧開笑容,說算了他也沒什麼好生氣的,畢竟大家都朋友嘛。

雖然朋友一詞讓李庭儀有些不滿,但她也鬆了口氣。同時她也下定決心,要讓何文宇察覺到自己身為女性的魅力,不要讓他再把她看成哥兒們。

 

 

──

期中考完的第一個禮拜,學生們的態度顯然閒散了許多。

『不要因為考試完了就變散漫!』導師的耳提面命全被當成了耳邊風。

 

現在上的是數學,朱妤孟百般聊賴地在課本上塗鴉。

從不會畫圖的人角度看來,會覺得朱妤孟畫得很好。但朱妤孟自己知道,她畫的不過是半調子的東西,實物擺在面前,她也只能大致畫個樣子出來,什麼透視法之類的技巧,她全部不知道;而若是要自己憑空畫,她也沒什麼創造力,頂多畫幾顆人頭和簡單的圖像出來而已,而且要上色就一塌糊塗。

 

比起病娃娃,這種畫技根本不算什麼,自己並不像她那麼有才華,所以,她從來不敢提起自己會畫圖的事,當然也不敢班門弄斧地將自己的圖掃給病娃娃看。

但她還是喜歡畫畫,雖然在想起自己畫技不如病娃娃時,畫圖所帶來的純粹喜悅,會立即轉為苦澀。

 

 

鐘聲響起,跟自己不同,總是非常認真聽課的張嘉寧顯然用腦過度,一下課便趴桌就睡。而朱妤孟則是想完成自己手上的塗鴉,繼續在課本上撇撇畫畫。

 

 

「咦……畫得不錯嘛。」

一聽見從頭頂上傳來的活潑男性聲音,朱妤孟反射性地快速遮住自己課本上的塗鴉,抬頭瞪視何文宇,活像一隻受驚的貓。

「喂,有必要反應那麼大嗎?」何文宇也被嚇到了。

朱妤孟呆了呆,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很沒禮貌,雖然跟對方不熟,但對方會覺得很受傷吧。

「對……對不起。」朱妤孟微微點頭道歉,臉因為羞愧和緊張而發紅。

啊,臉紅了,果然很可愛。

「沒關係啦,是我突然出聲才嚇到妳的。」何文宇搖搖手,笑得很開心。

 

 

 

「……那邊那是什麼氣氛。」李庭儀恨恨地盯著朱妤孟的位置,何文宇正試著與她攀談,而朱妤孟則是臉紅著回答,眼神不敢直視何文宇。

「何文宇只是飢不擇食啦。」嘴上雖像是安慰好友般的這樣說,顏京竹卻忍不住多看了臉紅的朱妤孟幾眼。

朱妤孟不知道何文宇來找她談話的用意是什麼。

雖然腦中有閃過『這傢伙該不會想追我吧』的念頭,但朱妤孟隨即認為自己的想法實在太過可笑。雖然最近因為懶得打理自己的髮型,而讓後髮有快碰到衣領的趨勢,但自己還是一點女人味也沒有吧?而且……我也已經名花有主,呃,用花來比喻自己感覺很奇怪。

 

既然確定對方不是對自己有意思,那幹嘛要臉紅啊,朱妤孟煩躁地想。

自己這種容易臉紅的體質真的很討厭,只要情緒一激動就會臉紅,明明只是些小事而已,身體卻擅自反應過度,煩死人了。

明明只不過是一個不熟的男生來跟我說話而已……唉,希望他不要以為我臉紅就代表對他有意思啊。

「妳喜歡畫畫啊。」何文宇隨口一問。

「嗯,是啊。」朱妤孟淡淡回覆,但臉還是紅的。

何文宇忍不住笑出聲來,他覺得眼前的女孩好像在努力忍耐什麼。

「幹嘛笑?」朱妤孟又抬頭瞪人,又旋即察覺到自己的失禮,趕緊修正自己的語氣:「抱歉,我是說……請問有什麼好笑的嗎?」

「沒有,只是覺得妳很可愛而已。」何文宇露出自以為陽光的笑容。

「什、什麼!」

朱妤孟瞪大雙眼,完全被對方意外的發言給嚇呆了。是的,雖然常常被女性朋友說個性很可愛什麼的,但被男生講還是第一次,這讓朱妤孟不知該如何反應。

「你、你有病啊!」朱妤孟覺得自己的臉快燒起來了,背上也罩起一片薄薄的汗,但她隨即想起另一種可能性,深呼吸一口氣後,恢復冷靜地說:「我懂了……這是真心話大冒險吧。」

沒錯,絕對是這樣,要不然這個屬於班上中心勢力的男生,沒有理由來找我這種孤癖的人說話。

「不對喔,我是想跟妳說話才來的。」何文宇微笑表示。

「啥?」不是真心話大冒險,那到底是什麼啊?這個人太無聊了嗎?發燒了?還是一時興起想捉弄我?朱妤孟的腦中閃過好幾種可能性,「那你到底想幹嘛?」

「妳就不能想成我只是單純想跟妳交個朋友嗎?」何文宇無奈聳肩。

朱妤孟瞇起眼睛,終於肯仰頭正視何文宇。

她上下打量著眼前的男同學,雖然臉稱不上英俊,但也不會太難看,加上那頭抓得刺刺的頭髮,應該挺受女生歡迎的吧。不過那也與我無關,因為我已經有病娃娃了。

「……好吧。」朱妤孟總算接受了這個說法。交個朋友嗎……表面上的朋友,倒是無所謂。

「那可以給我妳的手機嗎?還有如果妳有部落格的話也順便。」

「……。」

「呃,我保證沒有事情不會打去騷擾妳!」

「……嗯。」朱妤孟終於妥協,在何文宇遞出的紙上寫下自己的手機和天空部落格帳號。

「謝謝!」

「不會。」朱妤孟揚起禮貌性的微笑。

 

 

「他肯定是想追妳啦。」鄰座的張嘉寧從臂彎裡半探出頭來。

「!靠!妳不是在睡?」朱妤孟又被嚇到。

「你們講那麼大聲,不被吵醒也難啊。」張嘉寧打了個哈欠離開桌面,托腮對著朱妤孟笑得一臉曖昧:「沒想到我們家妤孟也很有行情嘛。」

「誰是妳們家的。」朱妤孟冷冷瞥了張嘉寧一眼。

無視她的吐槽,張嘉寧自顧自地繼續說:「反正妳以後也不用買早餐啦,何文宇肯定會幫妳買好放桌上的。」

「哼,怎麼可能。」朱妤孟嗤笑一聲。

「何文宇家也很有錢啊,幫人多買份早餐絕對不算什麼,」張嘉寧聳肩,「不信我們等著看吧。」

 

 

 

 

「她果然很可愛!」順利要到手機和部落格的何文宇,興沖沖跑回來炫耀,「感覺就像隻防心很重的貓,讓我更燃起鬥志來了!」

李庭儀努力壓下難看的臉色,擺出微笑:「這樣啊。」

「而且我也要到她手機和部落格了!」何文宇得意地將紙條攤在桌上,顏京竹不禁盯住那張紙不放。

手機她已經有了,不過部落格倒是第一次看到,這讓她很在意。

她對朱妤孟幾乎一無所知,除了她討厭團體活動,對熟人和同學的態度反差,還有她曾經冒險幫助自己之外。

顏京竹對朱妤孟充滿好奇,這讓她不禁想去記她部落格的帳號。像她那樣的人,會寫些什麼樣的網誌呢?

「顏京竹。」何文宇的聲音。

「嗯?」她仍然看著那張紙。

「妳該不會也想……追朱妤孟吧。」何文宇一臉嚴肅。

「……哼。」這問題實在太蠢,顏京竹懶得回答,只是哼笑一聲。

「說什麼蠢話啊!」李庭儀忍不住敲了何文宇的頭。

 

 

 

果然如張嘉寧所說,早上一來,朱妤孟就看見自己桌上放著熱騰騰的蛋餅和紅茶。

「靠,真的還假的?」朱妤孟呆呆地盯著桌上的早餐,「而且他怎麼可能知道我喜歡吃什麼?」

「我告訴他的啊。」張嘉寧說。

「你幹嘛告訴他啊!」朱妤孟很慌張。

「有什麼關係,何文宇還不錯吧,何況妳也沒有男朋友不是嗎?」張嘉寧促狹地笑,「何況,妳也不是會因為學業而不談戀愛的那種人吧?」

「是沒錯,可是……」朱妤孟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好可是的啊。」張嘉寧疑惑,不知道她在堅持什麼。

「……好吧,我跟妳說吧。」朱妤孟下定決心,看向張嘉寧的眼神堅定而銳利:「妳要答應我不可以跟別人說。」

「喔,好啊,什麼事這麼神秘?」張嘉寧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朱妤孟放下書包,在位置上坐定後,於張嘉寧的耳邊小聲地說:「反應不要太大,我已經有交往的對象了。」

「咦……」果不其然,張嘉寧臉上寫滿了驚訝,嘴也張得大大的,「真的還假的……是誰?」

「是校外人士,妳不認識。」而且對象還是女的,不過目前她還說不出口,「所以我不可能答應啊。」

「這樣啊……」張嘉寧總算理解地點點頭,「那,早餐怎麼辦?」

「……也只能還給他了吧。」蛋餅所傳來的甜甜香氣是如此誘人,可是朱妤孟討厭佔人便宜,於是她拿起蛋餅和紅茶,向正與其他人談笑風生的何文宇走去。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可以嗎?」朱妤孟輕輕敲了敲何文宇的背。

「嗯?」何文宇往身後望去,發現是朱妤孟,喜出望外:「是妳啊,早餐好吃嗎?」

因朱妤孟的到來,使得跟何文宇談話的人全部安靜下來,目光焦點全聚集在朱妤孟身上,這讓朱妤孟十分緊張,脹紅了臉。

果然還是應該私下去找他的吧……

 

「嗯,果然是你送的啊……對不起,」朱妤孟低著頭,將用塑膠袋裝著的早餐硬掛在何文宇手上,「我不能收。」

「為什麼?」何文宇一臉錯愕。

朱妤孟不安地看著他週遭的人,何文宇的朋友都是些在班上很活躍的人,若現在說出來,等於將自己的隱私暴露在全班之下。可是若在這時將何文宇叫出去,又不知道這些人會在背後說得多難聽,那還不如現在說清楚,反正他們也不認識病娃娃。

沒錯,病娃娃不會因此受到傷害,因為她遠在台北。真是太好了,朱妤孟第一次為她們之間的距離而慶幸。

既然病娃娃沒事,那朱妤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她深呼一口氣,靜靜地說:

「我已經有交往的對象了,是校外人士。」

「咦?」何文宇顯然受到了不少的打擊。

「真的還假的……」

除了何文宇,其他人也對自己宣佈死會而議論紛紛。反正這些無聊的人,八成是想『這樣的女人怎麼可能會有男人要啊』之類的話,哼,隨他們怎麼說吧,反正全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傢伙。

將重要的事情說出口了,朱妤孟感到心裡很平靜,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

「真的很抱歉。」向何文宇深深一鞠躬後,朱妤孟挺直了背脊,便走回自己的位置上。

 

 

 

 

「沒想到我失戀這麼快……」何文宇嘆氣。

「你難過嗎?」顏京竹笑問。

「有點……雖然不是真的很喜歡她,不過被那麼快拒絕還是……」

「她人還不錯啊,至少她沒有不打算答應你的追求,還繼續讓你獻殷勤騙你的早餐。」顏京竹拍拍何文宇的肩。她對朱妤孟這種不會佔人便宜的態度,十分有好感,若不喜歡對方,就不會給任何搞曖昧的空間。

如果之前暗戀的女孩和朱巧茗對她也是這種態度就好了,這樣,自己就不會傷得那麼深吧……不對,她們真的是單純把她當朋友,女生間的關係,本來就會比較親密。

她們也絕對沒想過,自己是用那種眼光去看她們的吧,是她自己……親手毀了她們的友情。顏京竹默默沉浸在過往的思緒裡。

「是沒錯啦。」何文宇搔搔頭。

 

「對啊,天涯何處無芳草啊。」李庭儀有意無意地暗示。當她看到朱妤孟果斷地拒絕何文宇時,她高興的在心裡歡呼。

 

 

這禮拜週六,病娃娃還是沒有上線。

朱妤孟盯著電腦螢幕右下角的時鐘發怔,上面顯示著上午2:00,凌晨兩點。

期中考前那週也是,考完的那週也是,加上今週,她們已經三個禮拜沒有聊天了,連簡訊都沒有傳過一封。對正在交往中的戀人來說,實在太不正常。

她在逐漸疏遠我嗎?她想分手?不,不可能,別胡思亂想了。朱妤孟咧開嘴,想嘲笑產生可笑想法的自己,但一滴淚卻悄悄滑落,在電腦螢幕的螢光下,看起來十分淒慘狼狽。

開什麼玩笑啊--別哭了!難看死了!

朱妤孟試著喝止自己的哭泣,但身體卻像是故意向她唱反調似的,潰堤的淚水濕糊了她的視線,電腦螢幕的光線刺得她眼睛好痛。

 

其實朱妤孟並不是沒有嗅到結束的氣味,只是不願意承認,也不敢向病娃娃確認罷了。

在交往之後,其實她們常常吵架。距離所產生的不安、因彼此的個性被動而產生的碰撞、共同話題逐漸變少等等,在她們的感情間形成了一道道的裂痕。

 

『戀愛不是應該更快樂的嗎……為什麼我們老是哭呢?』

 

當她看見病娃娃傳來的訊息時,朱妤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是一如往常的哭紅了雙眼。

好累。真的好累。

是不是回到以前的朋友關係會更好呢?同樣無話不談,在心中的地位一樣重要,對彼此沒有慾望,只有純粹的友情,不是更快樂嗎?

 

朱妤孟抹乾淚水,拿起手機,開始打簡訊。

或許是真的要分手了,或許只是她想太多,但不管是哪種,她都想把話說清楚。

 

簡訊標題:無標題

簡訊內容:妳何時有空?上線我們聊聊吧。

 

 

傳送完簡訊,朱妤孟擤了擤鼻涕,抱著如風中殘燭般的希望,祈願般地寫起了部落格。

 

網誌標題:錯覺吧

網誌內容:

我想相信,即使我們距離遙遠,久久才能見一次面。

我想相信,即使我們常吵架,因為彼此而變得愛哭。

我想相信,我的地位在你心裡僅次於家人,當然你也一樣。

我想相信,三個禮拜不見你是因為你忙。

我想相信,你所說的一切,包括過去、現在、未來。

 

 

 

 

 

禮拜日,早上九點,顏京竹吃著傭人所準備的早餐,瀏覽著朱妤孟的部落格。

部落格的版面呈灰色調,雖然顏京竹不了解朱妤孟,但她卻認為灰色很適合她。

文章大抵分成三類類別:小說、日記、心情。

小說是她自己寫的小說,顏京竹想改天再來讀;日記則是關於她的生活,在軍歌比賽的那段期間,裡面有很多抱怨,顏京竹有點害怕在裡面讀到罵自己的話,她知道自己那段期間常常兇同學,被討厭也是無可厚非,但她就是不想被朱妤孟討厭。

所幸,裡面並沒有出現她的壞話,事實上是連她的名字都沒有出現,這很正常。不過當她讀到標題是『軍歌比賽終於結束了』的那篇,顏京竹在裡面看到了一句讓她心情大好的話。

『最後,對不起,負責人辛苦了。』

 

而關於心情這個類別,顏京竹就真的看不太懂了。在這裡面,朱妤孟的文字有時零碎有時紛亂,詩不像詩,文不成文,似乎就是故意要打得讓人看不懂的。

 

不過最新的那篇,昨晚凌晨三點上傳的『錯覺吧』,顏京竹讀得懂。

因為知道了朱妤孟有交往對象,顏京竹猜想,這篇文中的『你』,應該就是她的交往對象。

看來是遠距離戀愛,還真辛苦,不過她們是相愛的這點,就很令顏京竹羨慕,至少,比自己不能成真的單相思好多了。

 

 

禮拜日晚上,兩人選擇在及時通談,這樣若是有人哭,還可以用表情符號掩飾過去。

當時,朱妤孟是還抱著一點微弱的希望的,她並不想這麼簡單放棄這兩年來的暗戀,兩個月間的交往。

 

孟朱:安

病娃娃:嗨

 

三個禮拜不見,彼此生疏的問候讓朱妤孟很心寒。但她想相信這是錯覺,就像她網誌打的。是啊,一定是的,她可以持續喜歡一個人這麼久,跟她如此相似的病娃娃為什麼不能?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人說話,對彼此的被動感到無可奈何,朱妤孟只好主動問。

 

孟朱:妳……是不是想跟我分手?@@

 

不想再拐彎抹角,朱妤孟單刀直入地問,不過在語尾還是膽小地加入了疑惑的表情符號來緩和語氣。

 

等待病娃娃回覆的時間,長得令人窒息,朱妤孟環抱著胸前,指甲焦躁地深陷在雙臂裡,爆走的心跳聲在體內迴響。但在得知結果的那一刻的痛苦,讓朱妤孟寧願永遠停留在等待她回答的期間裡。

 

病娃娃:我想是吧……老實說我已經完全沒有感覺了。

 

 

朱妤孟全身如墜冰甕。

果然,不是想太多。

 

看著那行冰冷的鉛字,她覺得她的心不斷在極寒中沉落,淚腺被凍結,連哭都哭不出來。

她的手指無力地在鍵盤上敲了敲。

總之,先不要讓她覺得我難過到回覆都沒辦法回覆。

 

孟朱:喔喔。

 

朱妤孟呆呆盯著自己打出去的兩個字,沒有任何表情符號,看不出情緒的兩個字。

接著,她笑了,笑得令自己覺得詭異。

朱妤孟無比冷靜地看著電腦螢幕,覺得一切都像個笑話,她的眼淚啦、她熬夜回給她的信啦、在日記上如詛咒般字裡行間都鑲滿病娃娃的名字啦、知道她們心意相通的狂喜啦--全部全部,都像個笑話。

她這兩年的感情到底算什麼啊?這兩個月又是怎麼回事啊?難道她們都中邪了嗎?

朱妤孟像個旁觀者般,以嘲諷的語氣否定自己之前為她所做的一切。

 

 

病娃娃:沒辦法啊……這一個月來都沒有妳的消息……

 

什麼啊,是妳自己不上線吧。朱妤孟冷淡地看著病娃娃所找的藉口,連生氣都懶得生氣了。反正,都要分手啦,生氣幹嘛呢?何況,自己也不敢主動聯絡她啊,對啊她自己也有錯,沒錯她就是被動嘛,結果就理所當然地迎來這種結果囉。

 

 

 

 

病娃娃:妳……生氣了嗎?

見她許久未回覆,病娃娃不安地傳來訊息。

哈,事到如今她幹嘛還用刪節號來表示遲疑語氣啊。朱妤孟誇張的搖搖頭。

 

孟朱:不,我笑了喔。

是啊,她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笑,不是應該哭嗎?不是應該難過嗎?

她想病娃娃看到這句肯定頭皮發麻了,這讓她的心情很愉悅。

 

病娃娃:笑了?

孟朱:嗯,我鬆了口氣啊。

 

鬆了口氣?自己在說些什麼啊?怎麼可能鬆口氣,這樣說,到底是想要證明自己不難過,還是讓那傢伙沒那麼有罪惡感啊?

肯定不是後者,朱妤孟很了解自己沒那麼好心,自從她開始想讓那個待在她身邊的茵消失,她就知道自己的佔有慾有多恐怖,那時她就瞭解了,當她們分手時,她絕對做不到笑著祝福對方這種事。

 

螢幕的另一端又沉默了。

朱妤孟挑眉,像個局外人般地抱著看好戲的心情,向椅子後靠去,遠遠望著電腦螢幕。她有點惡劣地想,她要看,看窘迫的病娃娃該怎麼收尾。

 

病娃娃:我想我們還是比較適合當朋友吧。

 

這一句話,讓在朱妤孟的腦中冒芽的小小惡意,在一瞬間根除消失。

 

……。

朋友嗎?她們真的還能當朋友嗎?

當時的朱妤孟並沒有察覺到,這句話只不過是緩和尷尬氣氛的社交辭令,明明最擅長以客氣的話語敷衍別人的她,居然傻傻地當真了,然後,真心地笑了。

太好了,我們還是朋友!太好了!這樣就夠了……回到朋友關係就夠了……

先別管失戀了,至少,我並沒有真正失去她,這樣就好了。

 

孟朱:是啊XD

 

外頭響起一片嘩啦雨聲。

由X和D組成的開心笑臉,是真假參半的面具,隔著螢幕,隔著台北到台中的距離,擋住了朱妤孟佈滿鹹苦淚水的臉。

 

 

 

 

 

童話故事般開頭的戀情,在現實中莫名奇妙地結束了,一如曇花一現,煙火一閃,除了一瞬間的美好,什麼都沒留下。

以往朱妤孟瞧不起的那些媚俗的中文情歌,在交往時卻覺得唱到了心坎裡。但在感情破碎的現在,歌頌相愛的幸福甜蜜的歌詞,此時聽來,卻像是來自全世界的諷刺。

而那些描寫失戀的苦悶歌曲,使得朱妤孟沉浸其中良久,明明知道再繼續聽這些歌,只會讓自己更加痛苦,但她就像得了強迫症,只是繼續任悲傷的旋律將傷痕累累的心不斷貫穿。

以前看來膚淺的這些文字,這時卻如此貼近她的心境。在這世界上,時時有人在單戀、熱戀、和失戀,所以情歌才會賣得那麼好吧,畢竟人類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會發情的動物。

 

反正……我們都是女人,就算再交往下去也不會有結果。就像老媽說的,沒有生產力。朱妤孟以自己最為不屑的,陳腐的社會觀點來安慰自己。

是啊,若她們在交往的事情曝光,受傷的不只是她們,還有彼此的家人。朱妤孟很了解,自己並不會為了捍衛稍縱即逝的愛情,而完全放棄她的親人。

或許……現在結束才是最好的。對,沒錯,絕對是這樣,下次還是找個男人吧……

她自暴自棄地慘笑,淚水卻不爭氣地瘋狂奔流而出。

 

 

 

 

放學後,在學生聚集的逛街地點,總是不乏手牽手走過的情侶。他們以臉上的微笑和親密的舉止,四處張揚他們擁有彼此的幸福。在失意的人眼裡,看起來是多麼刺眼。

曾經,她跟病娃娃也討論過,見面後她們會牽手逛過多少次街,甚至朱妤孟也在心裡偷偷地想,到時乾脆自己打扮得更像T一點,這樣跟她牽手走在路上,看起來會更像情侶,藉此昭告天下,病娃娃是她的所有物。但現在想起來,當時熱烈討論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的自己,簡直像是白痴一樣。

 

初冬的夜晚漸漸提早來臨,明明還是六點,天色卻已是一片黑。平常這時朱妤孟早已搭上公車回到家,迫不及待地打開電腦看即時通,確認病娃娃有沒有上線。但現在,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所以,還不想那麼早回家。

她繼續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任由人群推擠前進,這讓她有種迷失在大海的漂泊錯覺。同時,她也想要藉由平常嫌吵的嘈雜人聲,來填滿心中被挖出的大窟窿。

不過顯然徒勞無功,週遭的熱鬧彷彿與她無關,她的心裡仍是空蕩蕩的,偶爾飄過一些關於病娃娃的回憶。

 

此時,無星的夜空開始飄起細雨,然後開始轉大,到了非得撐傘的地步。朱妤孟抬頭,任雨打在自己臉上,今晚她有種想淋雨的衝動,但身子卻已經本能地開始打起哆嗦,無可奈何地,朱妤孟只好跑進最近的7-11旁躲雨。

 

一陣挾著雨的風迎面撲來,使朱妤孟牙齒直打顫。身體的寒冷終於讓朱妤孟恢復冷靜,剛才的多愁善感實在太過愚蠢,早知道今天就早點回家。朱妤孟掏出錢包,想要買雨衣,雖然7-11的雨衣價錢貴得嚇人,可是不買不行,否則自己回不了家。

可老天像是故意向她作對,朱妤孟的錢包已經沒有鈔票,只剩下些零錢,而那些零錢剛好讓朱妤孟搭公車而已,也就是說,她根本沒有多餘的錢買雨衣。

 

靠……真是太慘了。

朱妤孟瞪著天空,鋪天蓋地的雨絲毫沒有減緩的趨勢,降落地面的雨水甚至有幾滴濺到了她的腿,使她煩躁地往內退了幾步,還不小心撞到了別人,使她趕忙連聲道歉。

 

啊……雨快點停啦。

朱妤孟拿出面紙,擦拭著身體淋溼的部位,無奈地看著因路人都開始撐傘而變得更加擁擠的街道。

 

 

 

 

今天家裡傭人臨時請假,所以沒人煮飯。顏京竹只好來到這條鬧街上覓食。

不過繞了一圈,還是不知道該吃些什麼,於是如同詛咒般地,顏京竹踏進了7-11,試圖從這些貧乏的選擇中解決她今晚的晚餐。

最後,她買了一個感覺不怎麼新鮮的肉包和一瓶茶裏王綠茶,外加一顆茶葉蛋,付了帳,妥協般地踏出了自動門,抬頭卻剛好撞見朱妤孟的背影,使她嚇得停住腳步。

沒想到這麼晚了,還會在這裡看到她。

朱妤孟看起來剛淋過雨,棗紅色的制服外套濕了一片,裙角有水珠滴落。她抱著身子微微發抖著,隨即打了一個噴嚏。

現在是冬天,這樣會感冒吧,她沒帶傘嗎?

 

顏京竹不知怎地,開始擔心起一個平日生疏的同學來,還來不及考慮要不要當作沒看見直接回家時,自己的腳卻自動走回了7-11,然後停在賣雨具的地方不動。

 

……。

就當作是報她上次考試幫我的恩吧。

 

顏京竹挑了一把以水藍色為底,灑了少許深藍色小點的摺疊傘,走到櫃檯結帳。她隱約記得朱妤孟曾在網誌上提過她喜歡黑色灰色和藍色,討厭粉紅色。

 

再度出了店門,雨還未停,朱妤孟仍然站在那裡,背對著她,望著街道上緩緩移動的花花綠綠的傘出神。這讓顏京竹感到放心又有點緊張,抓緊了手上的傘,她向朱妤孟跨步走去。

 

「呃,哈囉。」她輕輕拍了朱妤孟的背。

朱妤孟轉身,發現來人是顏京竹,訝異地張大眼睛,因為她主動來向自己搭話,而顯得有些緊張:「哈囉。」

「嗯……妳是不是沒帶傘?」顏京竹不知道為什麼,跟朱妤孟講話時,自己的說話方式會突然變得扭捏。

「嗯,對啊。」朱妤孟笑得很無奈。

「那,這個給妳。」顏京竹將手上被捲成棒狀的摺疊傘遞了過去。

那是還未拆封的傘,是自己喜歡的水藍色,看起來像是剛才才買的。「請問……這是妳剛剛買的?」

「是啊。」顏京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是給,不是借?」

「嗯。」

「不行啦,這我不能收。」朱妤孟一臉驚慌,雖然她不能否認她很高興,不過……「我不能平白收妳的東西。」

「就當作是妳上次考試幫我的回禮。」

「這……」

「收下吧。」顏京竹硬將傘塞到她手裡,無意間碰觸到朱妤孟冰冷的手指,居然比容易手腳冰冷的自己還冰,她皺起眉,「快點回去吧,妳這樣會感冒。」

面對顏京竹突如其來的關心,讓朱妤孟有點不知所措,居然開始心跳加速。而顏京竹也為自己自然流露的關心感到害臊,明明她們只是同學而已。

「好,謝謝……妳的關心,」朱妤孟低著頭想掩飾臉紅,示意般地舉了舉手上的傘,「還有這個。」

「不會……同學嘛,幫忙是應該的。」顏京竹的口音變得有些含糊。是啊,絕對只是因為她是同學,因為她很有同學愛嘛。

「那我先走囉,妳也快點回家吧。」她快速張開自己的傘,那是明亮的黃色,和顏京竹很相襯的顏色。慌忙地丟下這句話後,顏京竹便像是逃跑般地離開了現場。

「真的謝謝妳!」朱妤孟向顏京竹離去的背影大喊,嘴角漾開了溫暖的笑。

 

她打開了那把水藍色的傘,向前邁步。

雖然天氣很冷,雨還一直下,回家後父母看見淋濕的自己,肯定會被罵。

但現在,她的心是熱的。而臉,則是燙的。

 

 

 

 

冬雨連綿。

濕冷的天氣讓人受不了,連討厭在制服裡穿很多衣服的朱妤孟,都忍不住多加了兩件衛生衣,外加一條灰色的圍巾。

窗外傳來的嘩啦雨聲絲毫沒有停止的趨勢,看來今天還是得撐傘去上學。

不過現在她多了一把傘,這讓她開始猶豫是要撐她自己的透明直傘,還是撐昨天顏京竹送給她的那把。

如果撐她送的感覺有點難為情,可是……我又滿想撐那把的。

 

「妤孟,妳再不出門,會趕不上公車喔!」正當她拿不定主意時,樓下傳來母親催促的叫喚。

「喔,好!」大聲向樓下回應後,朱妤孟立即抓起書包和比較輕便的摺疊傘往樓梯直奔。

 

──

 

雨天的清晨,天空比平常更灰了一些,朱妤孟下了公車,一踩上地面,不免被地上的積水弄濕了皮鞋。她打著傘在溼漉的人行道上走著,呼吸間,白煙由口鼻中湧冒而出。

「早啊。」

走往校門的途中,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朱妤孟回頭,發現是張嘉寧。

「早。」她簡短地回覆。

「妳換傘啦?」

「嗯,摺疊傘攜帶比較方便。」

 

 

 

顏京竹看著朱妤孟與張嘉寧比肩而行的背影,她距離她們的距離不遠也不近,跑個幾步就可以追上去打個招呼,但她不想那麼做,因為張嘉寧在那裡。而望著她們緊鄰的傘,不知為何地,顏京竹覺得心情有點惡劣,感覺就像看見朱巧茗和那個學長牽手走過的身影那時一樣。

 

不過,看見朱妤孟撐著自己昨天送她的傘,說不高興也是騙人的。

 

 

 

 

 

跟病娃娃分手已經過了一個禮拜,朱妤孟心中的難過還是沒有減少的跡象。

因為她們連朋友都不是了。

病娃娃在自己的部落格宣佈自己已經改用MSN,朱妤孟覺得這應該是在躲她,所以她沒有勇氣去跟她要MSN。

其實在她們分手後,在及時通上,病娃娃曾經上線過一次。在她名前耀眼的黃色笑臉,背後的意義是等待嗎?還是道別呢?朱妤孟還沒來得及去確認,她就下線了,朱妤孟的最後一點盼望也跟著死了,她兩眼無神地看著變成灰色的小臉,選取了名為病娃娃的群組,顫抖著手按下了DELETE鍵。

 

 

上次在她宣佈自己有交往對象後,總覺得她上學走進教室時,全班的視線都會一齊盯在她身上,但她想,這應該是自己自我意識過強。久而久之,她也不去在意了。

而何文宇雖然已經不送早餐了,但還是會偶爾來找她聊天,在走廊上遇見也會主動向她打招呼。老實說朱妤孟是不太想搭理他的,她覺得,她跟處於班上勢力中心的他格格不入,而且她也不想背叛病娃娃,可是現在也已經無所謂了。

一個想法在朱妤孟的心中蠢蠢欲動,她想告訴何文宇她已經跟她的交往對象分手了,然後看他要不要繼續追求自己。但她也只敢想想而已,畢竟為了填補自己的空虛去利用別人,實在太過自私。何況,跟自己沒有意思的對象交往,也只是浪費時間而已,她也沒有把握交往後就會喜歡上他。

 

 

「唷,早啊!」剛坐定位置不久,就從背後聽見何文宇元氣十足的招呼聲。

「早,請問有事嗎?我想睡覺。」朱妤孟趴上桌子,她對何文宇的話語,總是透漏著拒絕的訊息。

「哇喔,今天妳還是一樣冷淡耶。」何文宇誇張地說,滑稽地聳了聳肩。

「人家有男朋友了嘛。」一旁的張嘉寧調侃道,卻使朱妤孟的心抽痛了一下,但她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冷冷瞪了她一眼:

「閉嘴。」

「你還是放棄她吧,」張嘉寧拍了拍朱妤孟的頭,托著腮向何文宇垂眼:「不如……考慮考慮我怎樣?」

「咦?」何文宇愣了愣,他的視線不禁停留在張嘉寧豐滿的上圍上。

「不過這還要問過我們家妤孟喔。」張嘉寧對何文宇眨了眨眼。

「靠妳要跟誰在一起干我屁事。」朱妤孟忍不住抬起頭。

「因為妳會吃醋啊。」

「屁!」

 

 

 

 

顏京竹覺得,李庭儀已經快升格成怨婦了。

 

她瞪向感覺聊得很愉快的那三人,眼裡充滿著殺氣,讓顏京竹感到有點恐怖,不太敢向她主動搭話。

「喂,顏京竹。」李庭儀的聲音比平常低沉,顏京竹彷彿可以看見她週遭瀰漫的黑色怨氣。

「嗯?」

「妳覺得我會比那個朱妤孟沒女人味嗎?」她瞪大眼向顏京竹逼近,無比認真地問,使得顏京竹倍感壓力。

 

確實,李庭儀是屬於會化妝會打扮的女生,披著一頭染成棕色的長髮,眼睛雖然不是很大,但可以經由眼妝來彌補,原則上是個五官清秀,皮膚白皙的女孩子。

而朱妤孟則是素顏,一頭短髮才剛碰到衣領,不過她化過妝也滿好看的,但她平日總是帶著黑框眼鏡,別提女人味了,看起來倒像個小男生,這也是讓顏京竹猜測她性向跟自己一樣的主要原因。

「女人味當然是妳贏啦!」顏京竹的話使得李庭儀展開放心的笑,但她接下來所說的卻又讓李庭儀皺起眉來。

「但她也不差啊……妳們不同類型啦!」不知道為什麼,顏京竹就是不想講貶低朱妤孟的話。

「妳之前明明就說我比她可愛。」她不滿地瞇起眼。

顏京竹汗顏,沒想到她還記得她那句臨時安慰。

「……顏京竹,」沉默了一會,李庭儀抬眼望向她的臉,頓了頓,「妳……該不會是喜歡上朱妤孟了吧?」

「吭?」

顏京竹一臉錯愕。

 

 

 

「怎麼可能啊,她又不是我喜歡的類型。」顏京竹失笑,完全否定這個說法,「妳想想看朱巧茗啊,妳覺得她們像嗎?」

話說出口的同時,顏京竹也感到意外,現在提起朱巧茗的名字,雖然還是有點難過,但已經不像之前那樣心痛欲裂了。

「是不像。」李庭儀回想了一下朱巧茗那張亮麗的令人忌妒的臉,承認這兩人完全不同,但又旋即用力盯向顏京竹。「可是妳最近都一直替她說話。」

「我只是覺得她人還不錯而已。」

「好可疑……」她又再度瞇起眼。

顏京竹無奈地聳肩,「妳要想想看,我是T,就算我要治療失戀的傷痛,而想去喜歡別的女生好了,我也不會挑一個外表跟我一樣男性化的去喜歡啊!而且,比起她……」顏京竹湊近李庭儀的臉,邪邪一笑,「妳不覺得妳比較危險嗎?」

李庭儀一愣,雖然知道好友只是在玩,但在知道她性向的情況下,面對她像男生的臉龐,看見她一臉壞笑,還是使得李庭儀臉紅了。

「哈哈,臉紅了。」顏京竹吹了一聲口哨。

「顏京竹!」

 

 

 

 

雖然確定自己不是喜歡朱妤孟,但是李庭儀的話,卻讓她更強烈意識到朱妤孟的存在。

如她在李庭儀面前說的,之所以會幫她在朋友前說話,也只是覺得她是個還不錯的傢伙,不希望她被誤會而已,這並不是謊言;而之所以會去看她網誌,也只是對這個平日沉默寡言的同學感到好奇而已;然後,不想看到她跟張嘉寧在一起是因為……

想跟她成為朋友,所以,不希望她跟討厭的人當朋友……是出於這樣幼稚的小鬼心理吧。

對,只是想跟她成為朋友而已。

雖然,好像不太可能……她是個低調的人,對於位處班級中心,站在領導者位置的自己,大概覺得相處不來吧。

顏京竹嘆了口氣,第一次覺得自己在班上的定位有點討厭。

 

 

 

禮拜五,下午七八節,學校在操場舉辦消防演習,所以在這兩堂課剛好是上軍訓課的班級,通通都得參加這次演習。

在寒冷的冬天,沒人想從教室出來。司令台上的消防志工的講解,根本沒人想聽,他們在攝氏十八度的低溫下發著抖,冰冷的風颳來,吹凍了他們的臉。男生將手插在口袋裡,女生則是靠、或抱在一起取暖。

「我們要不要抱著啊,好像很暖和耶。」看著班上一對抱在一起的女同學,張嘉寧緊靠著朱妤孟的背。

「不要。」朱妤孟將臉埋在灰色的圍巾裡。

「天氣熱妳不讓我抱,現在天氣冷妳又不讓我抱!」張嘉寧抱怨。

「妳很煩喔。」

 

 

 

「有同學要自願上來示範的嗎?」

站在裝有緩降機的宿舍前,消防志工用大聲公詢問道。

當然沒有人會自願,大家繼續聊自己的天,使得志工的臉上尷尬了起來。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於是教官向學生大吼:「安靜!各班級一號和三十五號上來做示範!」

 

 

「喔?三十五號,我被叫到了。」顏京竹有點驚訝,隨即笑得一派輕鬆。

「叫到妳了啊,加油喔!」何文宇拍了拍她的肩。

「別摔下來啊。」李庭儀說。

「誰會摔啊!」顏英竹笑罵,揉亂李庭儀的頭髮。

「我會把妳的英姿拍下來的!」一名燙著卷髮拿著數位相機的女同學說。

「要把我拍得帥一點喔!」顏京竹咧開嘴,比了個YA。

 

 

顏京竹的身旁一如往常的熱鬧,但反觀被叫到的一號同學這邊,氣氛卻是愁雲慘霧。

「怎麼辦,我有懼高症……」五班的一號,王螢瑩是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女孩,是朱妤孟所屬小團體裡的一員。王螢瑩蒼白著臉,以哀求的眼神望向她的朋友們。

「妳們其中一個可不可以代替我去啊?」

「可是我也怕高耶……」一名綁著低馬尾的女同學表示。

「今天穿裙子,風又那麼大,吹過來由上往下看會走光……」另一個女孩子說道。

「那要怎麼辦……」王螢瑩眼睛開始泛起淚光,泫然欲泣。

「喂,朱妤孟妳去啦。」張嘉寧推了推朱妤孟。

「幹嘛推我?為什麼不是妳去?」朱妤孟瞪了張嘉寧一眼。

「妳又不是知道我不穿安全褲!反正妳有穿安全褲吧,代替螢瑩去啦!」

朱妤孟無奈地白了她一眼,「好啦好啦,反正也沒差,那我走囉。」

「妤孟,謝謝妳喔。」鬆了一口氣的王螢瑩感激地道謝。

「沒什麼。」朱妤孟笑了笑,揮了揮手,便向宿舍前集合的各班代表跑去。

 

 

裝緩降機的樓層在三樓,朱妤孟本來想這還不算高,而且下面還有軟墊,就算掉下來也死不了人。但當輪到她使用時,從窗外看下去,安穩站在地面上的人們正好奇地望著這裡,若不戴眼鏡,所有人的五官都會糊在一起。雖然知道三樓並不高,還是令她有些腳軟。

她先背對著窗戶穿裝備,從樓下似乎傳來張嘉寧大叫她的名字,讓她覺得很丟臉,因而面色潮紅。「來,先把安全索夾在腋下。」中年女性的志工指示道,她照做。

「把束環束緊。」志工說,但她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不熟悉操作,一直用不好,這使得朱妤孟更慌了。

「我來幫妳吧。」顏京竹見狀,立刻上前幫忙調整她胸前的束環。

「!啊,謝謝。」對於顏京竹的行動,朱妤孟感到意外,她覺得她的臉好像變得更燙了,而且心跳也控制不住地逕自加速。

上次靠顏京竹這麼近,是她送自己傘的時候吧。可是比起之前,現在她好像更緊張了,而且……

朱妤孟站在通往窗戶的小階梯上,所以現在她的高度比顏京竹高,可以盡情窺視她的臉。挑染紅色抓得勁帥有型的短髮,內雙眼皮的眼睛不大也不小,很挺的鼻子,厚實的雙唇……真的很man,根本就是天生的T。

顏京竹專注的神情讓她看得有點入迷,由窗外大力灌進的冷風也沒辦法使自己的體溫下降,這是怎麼回事呢?

好像有點心動。

心動?

朱妤孟瞳孔一縮,被自己的念頭給嚇了一跳。

 

「好了,調整好了,妳可以下去了。」志工說。

朱妤孟走上階梯,寒風吹亂了她一頭短髮,向不懂為什麼要尖叫的張嘉寧揮揮手,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在為了冷發抖還是害怕,但她還是抓住了繩索。下去前,她忍不住偷瞄了一眼顏京竹,兩人的視線正巧對上,顏京竹衝她一笑,朱妤孟全身震了一下,趕忙報以一個因害羞而僵硬的微笑。

「要記得雙腿微彎,還要記得輕推牆壁喔,抓緊囉,好了,下去……」

 

 

────

 

終於熬完演習,教官在四點半時宣布放人,讓學生們去過他們的週休假日。

顏京竹一邊跟朋友聊天,一邊回憶著剛才朱妤孟的臉,赤紅一片,使她當時差點就要笑出聲來。

她還真是容易緊張……不過,還滿可愛的。

 

方才大風颳進來時,將朱妤孟身上的味道帶進來了。但那只是一瞬間,很快的那味道就被吹散,消失得無影無蹤,連明確的嗅覺記憶都無法留下,只知道那是一種香味,淡淡的,讓她很想再多聞一點。

 

「顏京竹?哈囉?妳有在聽我說話嗎?」李庭儀敲了敲她的頭。

「啊,抱歉,我剛才在想晚餐要吃什麼。」顏京竹回過神來,隨便找了個理由解釋剛才走神的原因。

「現在才會五點耶喂!」

「哈哈,可是我肚子餓了啊。」

 

 

 

和顏京竹那群大聲談笑的人擦身而過,朱妤孟這群人沒人向他們主動打招呼,但接著她們聊天的話題,就由哪本小說好看轉到了顏京竹身上。

「妳們不覺得顏京竹她越來越MAN了嗎?」一個女生首先起頭。

「是啊,她越來越帥了。」張嘉寧以諷刺的語調哼哼道,朱妤孟皺起了眉,但她也沒表示什麼。

「我覺得她……很帥。」王螢瑩小聲地表達意見。

「她是T吧?」

「絕對是啦。」

「聽說她跟學姊告白失敗了耶。」

「咦?」剛才一直沉默不語的朱妤孟,此時終於睜大眼。

「喔,妳不知道啊?」張嘉寧面向她調笑道,「她是跟妳學姐告白耶,妳居然不知道?」

「什麼────!」

 

 

 

「幹嘛那麼激動?」張嘉寧反而被朱妤孟的反應嚇了一跳,眾人的視線也都聚集在自己身上。

「喔,我只是嚇到,畢竟是我學姊嘛……」朱妤孟流了一身冷汗,趕緊回話敷衍。

「也對啦,妳學姊那麼正,妳每次看到她都臉紅。」張嘉寧掩嘴笑道。

「我說過很多次了,我是跟不熟的人說話還有情緒激動會臉紅。」朱妤孟煩躁地說。

「是是~~」張嘉寧顯然不當一回事地隨便附和。

 

 

沒想到顏京竹喜歡我學姊,對於此,朱妤孟有點失落。但自己為什麼要失落?太奇怪了……又不是喜歡上顏京竹了。

大概是剛才的事情吧,她跟顏京竹靠得那麼近,然後又因為最近自己剛失戀嘛,本能的想找人來陪,所以賀爾蒙錯亂,自己才會產生這種錯覺。朱妤孟在心中編造著亂七八糟的藉口,不想再去思考這件事。

 

 

 

 

 

再過一個多月就要學期末了,而運動會就在兩個禮拜後。

為了選拔出大隊接力的選手,要測一百公尺短跑,擅長運動的顏京竹輕輕鬆鬆就跑出十四秒的佳績,將一起測的四個人遠遠拋在後頭,贏得了在旁觀看的同學的讚嘆。

可是朱妤孟卻和她相反,當哨音響起,她拚命跨步向前衝,風在耳邊呼嘯著,但和前面的人的距離仍是越差越大,別人的背影遠得好絕望。

「二十一秒七!」體育老師按下碼表,宣佈了丟臉的數字,她喘著氣,慢慢停下腳步,耳朵發熱,就像剛被人賞了一巴掌。

和中性俐落的外表不同,她其實是個運動白癡,不管是體力、柔軟度、爆發力都很糟糕。這種跑步時被人遠遠拋在後頭的恥辱滋味,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到現在,還是無法習慣。

 

朱妤孟聽見了旁邊傳來了誇張的訕笑聲,她扭過頭去不想去搭理,默默地走去旁邊拿水喝,累積很久的痛苦和壓力冷不防地一齊湧上。

自從升上高中後,她的成績便一落千丈,上次期中考自己的排名還是倒數前十,而且數學還是不及格,這對以前在國中時成績中上的她來說完全無法接受。當然,看見這樣的成績父母的臉色也不會太好看,還曾經為此跟她吵了幾次架。而她成績不好,現在連運動也是最後,自己還真是一無是處。

她現在好想找個人傾訴一切,而朱妤孟第一個想到的當然是病娃娃,那個唯一了解自己的人。但無論在現實中,還是網路上,她們都已經無法像以前一樣談心了,再也不是彼此口中那個無可取代的人,這使得朱妤孟不禁悲從中來,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不過她不允許自己在別人面前落淚,因為很醜,所以她努力忍住流淚的衝動,即使心裡很難過。

 

 

 

回到家後,心情低落的朱妤孟,有千言萬語想發洩在網誌上,但當她的手擺在鍵盤上,面對word的空白畫面,她竟不知要打些什麼,只是一個勁的哭,就像要補完在學校強行隱忍下來的淚,她不停地哭泣,任由螢幕光線刺痛自己的眼睛。

最後,她只打了這些字,網誌分類是心情。

 

標題:一事無成

內容:發生了很多事,一直擁有的東西沒了,奇蹟般地抓在手裡的也沒了,而沒有的東西還是沒有。我還真是沒用。除了家人我一無所有。

 

打完之後,她發送了出去,並沒有指望有誰能讀懂這些文字,只是純粹抒發情緒而已。但意外地,在半小時之後,信箱來信說有人在她的部落格留言。

誰啊?朱妤孟被勾起了好奇心,點擊了信上的那篇網誌的網址。

 

 

留言是在她剛才打的那篇網誌上,這讓她十分詫異。

 

名字:YJ

留言內容:我已經罵過那些笑妳的人了……別難過了

 

YJ?是誰?

朱妤孟的腦海中快速閃過一些朋友的名字,但除了張嘉寧,她跟她們交情都不深,沒有理由會為了她去得罪人。而張嘉寧也不是會跟人正面起衝突的人。

YJ,朱妤孟喃喃唸著這兩個英文字母,完全想不出到底有誰會為自己出頭,對這名神秘人士的身分一頭霧水。

不過她還是很感動。

臉上浮起開心的紅暈,手指開始輕快地敲打感謝的回覆。

 

 

 

 

朱妤孟再怎麼想也想不到,顏京竹就是YJ。班上的領導者,居然會為了一個對班級來說可有可無的女生跟朋友吵架。

 

當初嘲笑朱妤孟的人裡,大部分顏京竹都滿熟的,吃過幾次飯,都能稱得上朋友。而其中,當然也有李庭儀。

人一旦聚集在一起就會變得大膽狂妄,而且愚蠢。以團體作為掩護,毫不留情地對他人放箭。李庭儀無法否認自己對朱妤孟的敵對意識,雖然知道朱妤孟並沒有答應何文宇追求的意思,但她就是氣,氣何文宇眼裡只有她,而從不以看待女人的眼光來看待自己。所以當她看見朱妤孟跑出難看的成績時,她跟著旁邊的人一起大聲的笑,瞥見朱妤孟臉上一閃而逝的痛苦表情,她感到一陣暢快,和少許的、幾乎察覺不到的--罪惡感。

 

「喂,你們夠了吧……」在這群人之中,顏京竹是唯一沒有笑的,她嚴肅的表情跟周遭人形成了反差,「她跑得慢也不是她願意的,幹嘛這樣笑她?別人這樣笑你們的話,你們作何感想?」

面對突然義正辭嚴地說起教來的顏京竹,眾人都安靜了下來,但裡面也不少人露出了不悅的神情。而首先搶白反駁的是一臉不高興的李庭儀:

「平常看見這種狀況,妳不是也會跟我們一起笑?今天妳是吃錯藥了嗎?」

「她是同學,大家都同一個班上的,幹嘛要這樣?」顏京竹隱約可以察覺到李庭儀對朱妤孟的莫名敵意。

「張嘉寧也是同學啊,雖然她是學姊,可是妳還不是照樣討厭她?」

「現在的話題是不要嘲笑同學,跟我討厭誰有什麼關係?」顏京竹皺起眉。

「顏京竹,妳最近真的很奇怪……」李庭儀狠狠瞪向她。

妳才奇怪吧,自從喜歡上何文宇後。顏京竹漠然地想,看著李庭儀走向自己,在她耳邊用氣音輕聲說:「還敢說妳沒有喜歡上她?」

顏京竹眼睛瞪大,毫無來由地一陣心虛。

「我說過不是了!」

顏京竹慌張地用力推開她大吼道,拳頭握得死緊,四周因而一陣人聲騷亂,被她推得險些跌倒的李庭儀,臉上交雜著不敢置信和憤怒。顏京竹旋即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正想上前向她道歉時,李庭儀卻已經脹紅著臉跑開了。

 

而這場因朱妤孟而起的騷動,在發生的當時,她被張嘉寧拖去上廁所,所以本人並沒有看見。只是在事後她回來,聽見朋友說顏京竹跟李庭儀吵架時,感到微微的驚訝,還有,對顏京竹有那麼一點擔憂。

 

 

 

 

「妳們是怎麼回事啊?」在幫忙老師紀錄成績的何文宇,遠遠看見平常感情不錯的兩人吵架,一忙完,便趕忙跑來關心地問。

「……。」顏京竹難得的低頭不發一語,她的腦中一片混亂,李庭儀的指證,以及對朱妤孟若有似無的情感,讓她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看見呈現消極狀態的顏京竹,何文宇偏頭思考了一下,便露出爽朗的笑容:

「喂,我們等一下翹課去哪邊玩吧?」

「咦?」顏京竹愣愣地抬頭。

「就這麼說定囉~~我先去還體育器材,等一下教學大樓邊的廁所見!」說完,何文宇不給顏京竹拒絕的機會,便揮揮手,快速跑向體育老師。

「喂、喂!」

顏京竹無奈地看著跑遠的何文宇,看來,自己也只能赴約了。

 

 

 

比起以前顏京竹唸的私立貴族學校,對於防止學生逃課的措施,這所公立高中顯然做得不是很周全。教學大樓角落廁所旁的低矮圍牆,學生一翻就過了。

雖然自己不是什麼乖乖牌,但翹課還是第一次,顏京竹有點膽顫心驚:「不會有事嗎?」

「安啦!跑快點就沒事了!」說完,何文宇便拔腿跑向公車站牌,顏京竹只好背著書包快步追上。

運氣不錯,公車很快就來了,果然還是會害怕被追到的兩人很快上了公車,直到找到位置坐下,才放心地在位置上喘著大氣。

 

 

他們在一條鬧街下了車,為了以防萬一被抓包,他們各自到服飾店買了一些喜歡的便服換裝。

顏京竹在制服的白色襯衫外,套了一件V領的長袖紫色棉T,和一件米白色的短大衣外套;下面是卡其色的格紋長褲,鞋子則是學校原來的皮鞋。

 

何文宇穿上了一件黑色襯衫,打了條黑白細條紋領帶,外套一件灰白西洋棋格紋的西裝外套;下身則是一件黑藍色的刷白窄管牛仔褲,和一雙愛迪達的銀色休閒布鞋。

果然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做便服打扮的何文宇看起來還真有點公子哥派頭。而且長得也不差,難怪李庭儀會喜歡上他。顏京竹在心中暗暗想道。

他們走在路上,不時接收到女性的視線,但大多都是衝著何文宇而來。這讓顏京竹有種被比下去的感覺,有點不甘心。如果自己再長高點就好了。

 

兩人在一家咖啡廳坐下,現在正值下午三點多,學校因為會開放高三學生用教室晚自習到九點,所以慢點回去也無所謂。

點了餐之後,在等餐點來的空檔,何文宇喝了一口咖啡廳附贈的檸檬水,問道:

「現在在這裡只有我跟妳,妳可以告訴我跟李庭儀吵架的理由了吧?」

「你叫我翹課,就是為了問這個?」

「當然還有帶妳出來散心的成分囉,看見兄弟心情不好,我也不好受啊。」

看著何文宇真摯的神情,倒讓顏京竹有點感動。

「好吧。」

於是顏京竹開始將她阻止大家笑朱妤孟的過程大致說了一遍,在聽的過程中,何文宇很激動,差不多顏京竹一直講三句,他就插一句太過分了之類的話。

直到要說到李庭儀在她耳邊講的那些話,她才停頓下來。

「怎麼了?幹嘛不繼續說?」

「我問你……你還會繼續追朱妤孟嗎?如果她跟她……男友分手的話。」

「?當然會啦。」雖對顏京竹突然的問題感到訝異,但他隨即理所當然的回答道。

顏京竹的心中一陣焦躁,但她並不對自己的反應感到意外,她好像知道了些什麼。

「那你是真的喜歡她嗎?」

「嗯,是還好啊,不過跟她多講過後發現,她還真的滿可愛的,雖然很冷淡啦……」

「如果不是真的喜歡她就不要追她!」

顏京竹用力拍桌,聲音帶著責難和怒氣,當她回過神來,眼前的何文宇已被自己嚇得閉口不語。顏京竹歉然垂目,說了聲對不起,然後同時,她也真的明白了,她為什麼會那麼在意朱妤孟。

因為她喜歡她。

 

顏京竹嘆了口氣,繼續說下去:

「李庭儀在我耳邊說……還敢說妳沒喜歡上她?我急著否認,就兇了她,就把她推出去了。」顏京竹苦笑,當時的自己真是愚蠢至極。李庭儀猜的完全沒錯,她是真的喜歡上她了。

 

和對朱巧茗的一見鍾情不同,朱妤孟則是以一種平靜淡然的姿態在她心中慢慢扎根。

 

她安靜坐在位置上畫圖或看書的樣子、軍歌比賽的道歉簡訊、期中考時她考卷上的潦草字跡、向她道謝時她害羞的微笑--不知不覺,她就這樣被吸引了。所以當她看見有人嘲笑她、知道何文宇想以隨便的態度追求她,她才會生氣吧。

還有她之所以會一直討厭張嘉寧,大概也跟軍歌比賽她的建議過多無關了……那是因為她待在朱妤孟身邊很礙眼。

啊啊,原來如此,一切都有了解釋,而且如此簡單──因為她喜歡上了朱妤孟。

 

 

 

 

 

「所以……妳是真的喜歡上朱妤孟了?」何文宇試探性地問。

「沒錯。」事到如今,顏京竹已經完全明白,也能坦然承認。就算朱妤孟有交往對象,就算何文宇說他想追她,就算李庭儀討厭她,就算她跟顏京竹根本不熟──但都改變不了擺在眼前的事實,先前的否認根本毫無意義。

 

「嗯……」何文宇托著下巴,若有所思。

「我也沒有資格叫你放棄,但如果你還想繼續追她的話,在如果她跟她男友分手的前提下……我們就公平競爭吧。」顏京竹平靜地說。就算何文宇真的是以隨便的心態追求朱妤孟,她也不可能去阻止,除了她希望盡可能不要讓朱妤孟受到傷害而已,當然還有那麼一點私慾在,希望何文宇能真的放棄朱妤孟。即使,她自己也看不見她的希望在哪裡。

「好吧,那麼這場競爭……」何文宇認真地看著全身僵硬的顏京竹,接著露齒一笑,雙手一攤:「我就放棄吧。」

沒想到真的如她所願,這反而讓顏京竹很訝異。

「你就這樣放棄了喔?」這也太乾脆了吧。

「像我這種只是玩玩的態度,怎麼比得上妳的真心呢?」何文宇眨了眨眼,口裡說著肉麻的話,「既然妳是真的喜歡她,那我當然要主動退出囉。」

「謝謝喔。」顏京竹嘴角漾開了放心的笑,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她是真的感激何文宇。

「為了感謝我,這餐就妳請吧!」何文宇嘻嘻一笑,趁機敲詐。

「沒問題,」顏京竹微笑,「我請客,你付錢。」

「靠!」

 

 

 

 

跟何文宇回到學校後,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而李庭儀當然已經回家了。

明天再跟她道歉吧,何文宇拍拍自己的肩膀說道。顏京竹望著教室李庭儀無人的座位,點了點頭。

和他道別後,顏京竹搭上了回家的公車。

窗外,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不斷從她眼前飛過,隨著時間過去,那些紅紅綠綠的燈光也慢慢減少,最後,只剩下單調一成不變的昏黃路燈,一瞬印在她眼中,然後又匆匆掠過。

這樣的場景似曾相似,她想起軍歌比賽那晚,喝醉酒的她被朱巧茗送回家,那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事。當時的回憶因酒精而模糊不清,被以朋友二字拒絕的絕望,似乎也隨著時間而淡忘。那時心中被朱巧茗帶走的某些部份,現在又重新被朱妤孟給補得滿滿的。治療失戀的傷痛,最好的方法果然是談新的戀愛。即使,實現的機會還是如此渺茫。

朱妤孟的交往對象是怎麼樣的人呢?是男還是女?多高?長相如何?不管是什麼樣的人,都比自己還要了解她所不知道的朱妤孟,想到這裡,顏京竹不禁嫉妒起那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來,同時也為自己這樣的情緒感到可悲。

 

回到家,用鑰匙打開門,歡迎自己回家的是一片黑暗寂靜,顏京竹切開燈,傭人將客廳收拾的一塵不染,但他們打掃完就回到他們自己家裡去了。她對此已經麻痺,在這個偌大的家裡,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家人。

她走上樓梯,回到自己房間,打開電腦,連上朱妤孟的部落格。閱讀朱妤孟的網誌已經成了她的一種習慣,先前顏京竹被此種行為制約著,卻不知道是為什麼。不過現在,她已經十分清楚自己的心意。

 

朱妤孟在心情分類新增了一篇標題為一事無成的文章,顏京竹讀了,感覺她是在講今天的事,雖然她不太確定。但看得出她的心情並不是很好,而她大概知道是為了什麼,所以她在那篇文章上留了悄悄話,跟她說她已經罵過他們了。

但她並沒有說自己是顏京竹,她覺得自己為朱妤孟所做的,已經超出了同學的範圍了。加上她現在已經不是只想跟她成為朋友,而是……

顏京竹以手指輕輕碰觸自己的嘴唇。

想要吻她。

是帶著慾望的,自己有了這樣不純的念頭。

何況,她也相信自己的外表,肯定讓她察覺到自己是T,所以現在若是她對她好,大概會被認為在追求她,會給有交往對象的她帶來困擾,所以……

她選擇以一個網路上的假名,隱藏自己的身分,偷偷關心她,即使這樣窩曩得令她不甘心。

 

 

 

 

早上來到學校,顏京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了教室。

下意識地瞧了一眼朱妤孟的位置,她正趴在桌上打瞌睡。希望她的心情已經好多了。然後──

她緩緩步向李庭儀,感覺到時間的流動慢得令人驚慌。她很緊張,心跳很快,幾乎跟她跟朱巧茗告白那時一樣。

原本在跟何文宇聊天的李庭儀,一察覺到顏京竹的接近,臉上的笑容便迅速隱去,見狀顏京竹的心中一沉。

但她還是硬著頭皮,盡量擠出跟平時一樣的笑容說:「早啊。」

「早!」知道兩人現在狀況的何文宇,用了比平時大聲的聲音回覆,希望能讓氣氛熱絡起來。但李庭儀卻恍若未聞,也不跟何文宇聊天了,就這樣從書包裡拿出教科書,開始若無其事地讀著。

顏京竹冷汗涔涔,尷尬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

沉默了一會,顏京竹覺得該講的還是得講,於是她滿臉歉疚地主動向李庭儀說:

「對不起,昨天我不應該推妳……也不應該兇妳。」

李庭儀默默不語。

「還有,妳說的沒錯,我確實喜歡她。」

「妳終於承認了?」李庭儀終於有了回應,這使得顏京竹精神大振。

「嗯,只是我不敢承認而已,被說破了還把氣出在妳身上,對不起。」

「……沒關係啦,」李庭儀別過頭去,她的耳朵微微發紅,「我昨天確實也有錯……」

「嗯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何文宇自以為是地點頭。

「這裡沒有你插嘴的份。」李庭儀冷冷地斜瞥了何文宇一眼。

「喂,妳這樣說也太過份了吧,我可是很擔心妳們耶!」

兩人又開始吵吵鬧鬧地鬥嘴,顏京竹則是看著這日常的光景,心情平和了下來。

 

 

 

「那現在怎麼辦?」李庭儀突然看向自己。

「什麼怎麼辦?」顏京竹一時反應不過來。

「妳不是喜歡人家?」李庭儀指了指睡醒後,開始讀小說的朱妤孟,「可是人家有男友了,而且……」難過的表情在李庭儀的臉上一閃而逝,旋即又歸於平靜,她用大拇指比了比何文宇,「還有這傢伙,這樣你們不就變情敵了?」

「哈哈,這妳就不用擔心了,」何文宇搖了搖食指,「因為顏京竹對她很認真,我已經放棄了。」

「真的還假的?」李庭儀喜形於色,甚至還從椅子上跳起來,顏京竹和何文宇都被她激烈的反應嚇呆了,尤其是何文宇。

「呃,我放棄追她,妳那麼高興啊……」何文宇愣愣地張著嘴,看著臉窘迫的發紅的李庭儀。

「不,我沒有……我只是很……很驚訝……」李庭儀的話語斷斷續續,自己都覺得這樣的藉口根本騙不了人,心虛地越說越小聲。

「所、所以……妳該不會是……真、真的,喜……歡……」受到李庭儀的影響,何文宇也跟著緊張地結巴起來,李庭儀覺得自己的體溫正不斷升高,啪的一聲燒斷了理智。

「對、對啦!我就是喜歡你啦!白痴!」

李庭儀眼角泛淚,脹紅了臉,用盡全力地大喊出聲。

啊,終於講出來了,感覺輕鬆好多……不管會不會被拒絕,我都已經……

李庭儀全身癱軟地坐回椅子上,就像剛結束掉比賽的拳擊手。不久後,感覺到有人戳了戳自己,是一臉尷尬的顏京竹。「幹嘛?」如釋重負的李庭儀轉頭問向她。

「雖然妳剛才告白是很有勇氣啦,可是,這裡是教室……」

李庭儀睜大眼睛,終於發現事態嚴重。全班幾十雙眼睛,包括對別人漠不關心的朱妤孟,全部都呆呆盯著自己看。

李庭儀的臉登時刷紅。

「啊啊啊啊啊!」腦子一片混亂的李庭儀,失去了平時的冷靜,慘叫著站起身往教室外跑去。

看著嚇呆的何文宇,顏京竹好氣又好笑,推了推他的手臂:「發什麼呆?快去追她啊!」

「咦,我嗎?」

「廢話,要不然誰去啊?」一個男同學架起了他的左臂。

「人家都這樣告白了。」另一人架起他的右臂。

被兩人從位置上拖起來的何文宇,還不知所措,便被推出了教室外。

「她應該在女廁洗臉,快去啊!」從身後傳來了顏京竹的喊聲,雖然不知道該向李庭儀說些什麼,何文宇還是快速向女廁跑去。

 

 

 

 

 

當他們回來時,早自習早就已經結束,且第一節課也已經上課十分鐘了。

顏京竹本來急著要問他們的狀況,不過當她看到了他們十指交扣的手,便露出了了然於心的微笑。其他同學見狀,又在班上掀起了一陣騷動,其中還聽見了口哨聲,惹得專心唸著課本的老師由課本裡抬起頭來。

一年五班的第一對班對就這樣產生了。

 

 

下課後,何文宇馬上就被男同學架去教室外逼問,被迫跟他的新女友分開。而獨身一人的李庭儀座位旁,便理所當然地聚集起了八卦的女生,要聽他們正式決定交往的過程。於是嬌羞的少女李庭儀便開始闡述起當時的情況:

「嗯……我跑去女廁,不知道該怎麼辦,覺得沒臉回教室的時候,他就氣喘吁吁的跑進來,完全不管這裡是女廁,還好當時沒人啦。」

「然後我們就這樣對看了幾秒鐘,他就說:那我們交往吧。可是這樣感覺他是因情勢所逼,我才不要……所以他又說:那我先追妳,等妳說可以了,我們再交往!所以,看他還算有誠意啦,我就答應了……」

「可是我剛才看你們進教室,不是有牽手嗎?你們已經交往了吧?」一名女同學以尖銳的聲音提出質問。

「那是……我也不知道我……反正就順其自然嘛!」李庭儀低頭,臉又紅成一片。

「妳根本就已經被追到手了嘛。」見到難得慌張的李庭儀,顏京竹托著下巴壞笑調侃道。

「我、我不知道啦!笨蛋!」李庭儀語無倫次的揮著手,但看得出來她現在很幸福。

雖然還不清楚何文宇是不是真的喜歡她,但好友已經得到了一直以來想要的,所以她由衷地為她高興。

但自己呢?自己的幸福在哪?

她自然而然地望向朱妤孟,對別人的八卦不感興趣的她,正塞著耳機趴在桌上睡覺。

顏京竹不禁苦笑。自己卻連關心都無法光明正大呢。

 

 

結果心急的李庭儀在她告白後第二天就答應了何文宇的追求,將少女的矜持拋之腦後。

如願以償的跟何文宇順利交往了一個禮拜,李庭儀不再對朱妤孟擺出厭惡的態度。不過當何文宇跑去跟朱妤孟聊天時,她還是會小小的發一下牢騷。

「都已經有我了,雖然我知道他只把她當朋友啦……」李庭儀鼓著腮。

「放心啦,全班都會替妳盯著他,因為你們是班對了。」顏京竹笑道。

「顏京竹妳不要亂說啦!」

 

 

「這是上次跟妳借的CD,謝謝!」何文宇將椎名林檎的《平成風俗》遞給了朱妤孟。

「不會。」朱妤孟點了點頭,將CD收回書包裡。

「對了,妳現在跟妳男友如何了?」想替顏京竹打探消息,何文宇突然問道。

「……。」朱妤孟防備地皺起眉來。

「啊,妳放心啦!我現在都有女朋友了!」知道朱妤孟在提防些什麼,何文宇趕忙解釋。

「……分手了。」

「咦!」原本在旁邊睡覺的張嘉寧猛然抬頭,「妳怎麼沒告訴我!什麼時候?為什麼?」

面對張嘉寧的一連串問題,朱妤孟不耐地一個一個回答:「又不是什麼大事,而且我不想聽失戀的安慰。期中考完那個禮拜分的。因為都沒感覺了,就分了。」

「喔喔……」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兩人只能如此應聲。但何文宇卻在心中暗暗為顏京竹高興,因為她又有機會了。

發覺氣氛變得尷尬,朱妤孟神色稍緩:「我現在已經不難過了啦,所以你們不用想話安慰我。」

騙人的,其實一提起這件事,她的心還是會隱隱作痛,所以她才不想講的。病娃娃,曾經連無聲的唸,都能感到心中泛起一陣陣甜蜜的這個名字,如今連光想起,都會帶來椎心的苦澀。

 

 

覺得氣氛仍然凝結的朱妤孟,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於是換了個話題:「對了,何文宇,嗯……你知道……呃,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上禮拜體育課,測一百公尺時,有一群人在笑我?」

朱妤孟低頭看著桌面,覺得這問題讓她十分不好意思,感覺好像在暴露自已的弱點,而且被人嘲笑並不是什麼好回憶。但她真的很想知道在網誌留言的那個YJ是誰。

「嗯,我知道那件事啊,超過分的!」何文宇忿忿不平地握緊拳。雖然朱妤孟對他的反應覺得挺感動的,但那不是重點。

「謝謝。不過我想說的是……聽說有人,嗯,似乎是為了我……罵了那群人?你知道的話,可以告訴我那個人是誰嗎?」

「喔,居然有人英雄救美啊?」張嘉寧也頗有興趣。

「那個人是顏京竹啊。」完全不知道顏京竹有心隱瞞,何文宇很快地揭曉答案。同時也意外顏京竹居然沒把這件事告訴朱妤孟,這可是能在朱妤孟心中提升她的地位的好方法呢。

 

「咦──」張嘉寧拉長音表示自己的意外,而當事人朱妤孟則是完全呆住了。

見機不可失,何文宇趕忙推銷起自家兄弟的好:「她人真的不錯吧?超有正義感的!當朋友夠義氣,當情人也有肩膀!看妳要不要參考一下……」

「參考?」張嘉寧揚起眉,提高聲音:「不管要叫我參考還是叫我們家妤孟參考,都很奇怪吧?」

「啊……哈哈哈,」終於意識到自己講了太過火,何文宇乾笑道:「我的意思是,她是個好人,很適合當朋友啦……」

 

 

 

草草結束完對話後,何文宇像一條叼回主人木棒的狗,高興的直奔回來報捷:

「顏京竹,告訴妳兩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

「朱妤孟跟他男友分手啦!」何文宇壓抑興奮的情緒放低聲音道。

「真的?」

顏京竹難掩開心之情,惹來李庭儀一陣發笑:「這不是很好嗎?那另一個好消息呢?」

「我跟她說了是誰幫她罵嘲笑她的人了。」

顏京竹聞言一愣,隨即慌張的叫出聲來:「你幹嘛告訴她啊!」

原以為好友會開心的何文宇疑惑道:「為什麼不能告訴她?」

「因為這會讓她誤會啊,她都有交往對象了……啊!」

李庭儀搖搖頭,好笑地戳了顏京竹的太陽穴:「剛才不是才說過他們分手了?」

「對喔……」顏京竹搔搔頭,「所以她知道了,也沒關係吧……應該。」

「當然沒關係啊。」李庭儀敲了敲顏京竹的頭,「這樣還會提升妳在她心中的形象呢,人真的是談戀愛就會變笨。」這句話是說給顏京竹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沒錯!所以妳就等著朱妤孟來跟妳道謝吧!」何文宇豎起大拇指,「因為我有跟她說過要來跟妳道謝!」

「你幹嘛說多餘的話啊……」嘴上雖這麼說,但顏京竹的臉上卻藏不住笑容。

 

「對了,你跟朱妤孟說是我幫她罵人時,她的反應是?」顏京竹忍不住問。

「呆住,然後臉紅。」

「喔……」顏京竹又忍不住揚起笑容。

「顏京竹,可以請妳不要笑得那麼噁心嗎?」李庭儀受不了地翻了翻白眼。

「靠,妳談起何文宇還不是笑得跟白痴ㄧ樣。」

「顏京竹!」

 

 

「那個,妳就是YJ吧?真的很謝謝妳!」

本以為朱妤孟會傳簡訊來道謝(這讓顏京竹手機不離手),沒想到居然是下課時就直接跑來找她了。這讓顏京竹訝異不已,趕緊順了順頭髮,快速地站起身來。

一看見臉紅的朱妤孟往他們的位置走來,覺得自己立場微妙,外加想製造她們獨處的機會,李庭儀迅疾將想跟朱妤孟打招呼的何文宇拖出教室外。

「啊……不會。」顏京竹轉過身來搔搔臉,然後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很奇怪,明明對任何人都能自然地侃侃而談,就算是對自己以前暗戀的對象也是。但遇上了朱妤孟,她的舌頭就自動打結,自從她察覺自己喜歡朱妤孟後,這種趨勢便日益嚴重。

可惡,快隨便說點什麼啊!

 

而朱妤孟也好不到哪裡去,本來如顏京竹猜想的,她只想要傳個簡訊表達謝意。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想親口向她言謝,即使這實在不像自己的作風。

雖然替她教訓別人,可能只是顏京竹看不過去,對她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但之於她,這絕對不是件小事。

能為不熟的同學挺身而出,這種情操是難得可貴的,若換成獨善其身的自己肯定做不到。

於是在心中,朱妤孟悄悄對顏京竹多了一分尊敬。

 

「嗯……那個,」雖然一開始就不期望對方會跟自己聊天,所以應該道完謝就走了,可是朱妤孟覺得這樣太過草率,而且……她想跟顏京竹多說一點話。就算一點也好。所以她鼓起平日沒有的勇氣,試著延續話題:

「為了向妳道謝,可以讓我請妳飲料嗎?」

「不用了啦!」顏京竹慌張地揮手拒絕,認為自已根本沒有做什麼事,不需要朱妤孟那麼多禮的破費。

「這樣啊……」朱妤孟輕輕垂頭,露出有點黯然的微笑。畢竟被那麼快拒絕,還是讓她有點受傷。也是,飲料對有錢人家的小孩實在有點寒酸,也不能聊表謝意……

看見朱妤孟的反應,顏京竹馬上感到後悔。幹嘛那麼早拒絕人家啊!

 

「那、那麼,」顏京竹揚高聲調,身子大幅向前傾,腦中迅速編織著補救的話語:

「妳可以在運動會大隊接力時來替我……我們加油嗎?」

 

朱妤孟聞言愣了一愣,隨即報以開心的笑容,臉又更紅了:「當然!」

顏京竹呆呆看著朱妤孟的笑容,胸前感到一股熟悉的悸動。

於是她也笑了。

果然,她喜歡的女生類型從來沒變過,都是笑起來很漂亮的女孩子。

「如果妳想道謝的話,來加油就夠了,沒有必要破費請我飲料啦。」顏京竹說道,希望這能讓朱妤孟心情好點。

「好,我知道了。」朱妤孟欣然點頭,綻開一個微笑,「那我先回座位去了,掰。」

「掰。」顏京竹對她離去的背影不停地揮著手。

 

 

「天啊,我都快看不下去了。」李庭儀一手搭在顏京竹肩上,一手托著腮,目光和顏京竹一起投向朱妤孟離開的背影。

 

「掰掰~~」站在李庭儀的旁邊,何文宇模仿著顏京竹剛才的揮手動作。

「靠!」因李庭儀的突然出聲而回過神來,顏京竹嚇了一大跳,「你們何時回來的?」

沒有回答顏京竹的問題,李庭儀自顧自地繼續說:「顏京竹,不是替我們加油,而是替"我"加油吧?」

顏京竹怔了怔,一時反應不過來。

「結果你們剛才就在偷聽嘛!」顏京竹面紅耳赤地大罵。

「奇怪,明明妳以前對那個學姊也沒誇張,怎麼這次換朱妤孟妳就變這樣?」

何文宇口中的那個學姊自然是朱巧茗。

「我也不知道……應該是因為……我們不是朋友的關係吧。」顏京竹嘴角浮起一抹苦笑。

 

在還沒成為朋友的情況下,自己就擅自喜歡上她了。跟以往的狀況都不同,之前她以朋友的姿態光明正大地待在暗戀對象的身邊,盡情品嚐苦澀而痛苦的曖昧。然而這次,她恐怕連這樣的機會都幾乎沒有。

「首先先跟她成為朋友吧,」何文宇安慰般地拍拍她的肩,「就像我一樣。」

「為什麼你真的跟她成為朋友了啊……」顏京竹恨恨地瞪著何文宇。

何文宇感受到了顏京竹的殺氣。天啊,女人的忌妒真可怕。

「因為我們一樣喜歡聽日文歌啊……」何文宇縮了縮肩膀。

「什麼日本歌!開張歌單或歌手名單給我!」顏京竹隨意拿了張舊考卷和筆,遞給何文宇急道。

「好啦好啦。」何文宇接過,開始寫下一些日本歌手的名字。

「如果唸書也能這麼積極就不用怕不及格了吧。」李庭儀好氣又好笑地嘆了口氣。

 

 

 

運動會終於到來。雖然天空仍舊是透著灰色的藍,但今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很適合舉辦戶外大型活動。

這種活動朱妤孟本來就沒什麼興趣,不過如果可以不用上課的話,那倒也不壞。

她坐在班級的休息區裡,翻開小說閱讀著,曬著溫暖的冬陽,享受著片刻的悠閒。

「難得今天運動會,妳怎麼還是跟往常一樣抱著課外書不放?」張嘉寧插腰皺眉,今天她也是要上場的選手,一頭長髮紮成了俐落的馬尾。

「我討厭運動,這種活動本來就跟我無關。」朱妤孟不為所動地翻動著書頁。

「妳……算了!」張嘉寧無奈地甩甩手,「我等一下要去比跳高,妳要來替我加油喔!」

「再說。」朱妤孟仍然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去!真無情!」不再搭理朱妤孟,張嘉寧很快地跑向比賽的集合地點。

 

 

 

一個早上就在各種體育項目的比賽間過去了,期間司令台上宣佈名次的聲音如雷貫耳,不像其他人追著比賽地點跑來跑去,朱妤孟始終都待在自己的位置上看書。中午,她拿出早上買好的紅豆麵包充當午餐,也懶得去跟別人擠福利社。

「妤孟。」

頭上響起了一個小小的聲音,朱妤孟抬頭,便看見王螢瑩正對著自己靦腆的笑。

「哈囉。」朱妤孟微笑,向她打了個招呼。

「我……可以坐妳旁邊嗎?」

朱妤孟想了想,覺得張嘉寧應該不會在意別人坐她位置,「當然可以啊。」

「謝謝。」王螢瑩輕輕坐了下來。

 

 

「上次演習的事謝謝妳喔。」王螢瑩先是道謝。

「不會,沒什麼啦。」朱妤孟咬著麵包。

「妤孟,我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

「可以啊。」

「妳跟……顏京竹很熟嗎?」

「!」朱妤孟差點就被紅豆餡給卡住喉嚨,她趕緊連喝幾口水吞下去,「妳怎麼這麼問?」

「上次從樓下望過去……可以看見她在幫妳調整扣環喔。」

「真的還假的?」朱妤孟被嚇了一大跳。那……那全班不是都看到了嗎?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朱妤孟還是覺得害臊。那天演習的事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唯獨顏京竹那時離她很近的,神色認真的好像有點帥氣的臉,和當時微妙的悸動感還是記憶猶新。一回想起那時的狀況,朱妤孟又臉紅了起來。

似乎沒有察覺到朱妤孟的反應,王螢瑩以她細細的聲音,繼續說了下去:「顏京竹應該是喜歡……女孩子吧?」

咦?怎麼話題突然轉到這邊來了?朱妤孟有點意外,不過還是順著王螢瑩的話說下去:

「是啊,應該吧。」她的打扮,就像是昭告天下她是T。

「妤孟……也喜歡女孩子吧?」

對這問題,朱妤孟倒不怎麼意外,畢竟也不是第一次被問這個。「為什麼妳會這麼覺得?」

「因為……妤孟也很男性化呀。」王螢瑩無辜地眨著眼睛,就像在問:『不對嗎?』

「嗯……我應該男女都可以。」自己喜歡帥哥,而且也真的跟女孩子交往過了,雖然最後還是……

朱妤孟又不免想起了那個人。

和病娃娃分開前,她曾經對朱妤孟說過『我已經不能沒有妳了』,感動的當下,朱妤孟當然也是如此認為。只不過病娃娃正式從她生命中消失後,她雖然一度覺得痛不欲生,但日子倒也是普普通通地過。看動畫,聽喜歡的音樂,跟為數不多的朋友打鬧,應付沉重的課業,就跟平常一樣。雖然在不小心聽見分手情歌時,和看見即時通時會想起她,過往的回憶會趁虛而入,會提醒她病娃娃離她而去的事實,然後……那時流下的眼淚,也是貨真價實。

 

沒有察覺朱妤孟陷入了過往的回憶漩渦,從王螢瑩總是緊抿的嘴裡,突然蹦出了一句驚人的話語:

「我也喜歡女生喔……」

「!」朱妤孟訝異地看著低著頭的王螢瑩。

「而且……我……好像喜歡上顏京竹了。」王螢瑩的頭垂的更低了。

「什……」

王螢瑩接二連三爆炸性的話語,把朱妤孟的思緒炸成了一片混亂。

她不懂自己為什麼要那麼驚訝。換做是王螢瑩說喜歡上了其他人,她絕對不會是這種反應,頂多擺出意外的表情問一句:『真的還假的?』然後就不去在意。

可是為什麼自己會那麼慌亂呢?王螢瑩喜歡顏京竹那又怎樣,那又與她無關。

為什麼……自己好像在害怕些什麼呢?

 

「她……真的很帥,」王螢瑩低垂的長髮蓋住了她的臉龐,朱妤孟看不清她的表情,「而且人也很好。軍歌比賽時,我記不住舞蹈動作,她還特地來教我呢。自從那之後,我就下意識地去追逐她的身影,體育課時會想看她打球,就連上課有時候也不能專心,視線都會不由自主的飄向她……」

「是嗎……」朱妤孟差點就答出了我也是。自從顏京竹替她罵過笑她的人之後,她就對她抱持著淡淡的好感。

但不懂她為什麼要特地跟她說這些。她跟王螢瑩兩個人的交情,朱妤孟認為很普通。不過也可能是她不知道有誰也喜歡女生,迫切想要找人訴說一切,所以才會找上我吧。感覺以她的個性,是不敢跟朋友群承認自己喜歡女生的。

「啊,當然,妤孟也很帥喔!」講到一半,王螢瑩突然抬頭,快速地補上一句。

「呃……謝謝。」朱妤孟對於突來的稱讚有點嚇到,臉上微紅。其實她對於別人說她帥還滿高興的。

「妤孟跟顏京竹是同種人吧?都是T……沒錯吧?」王螢瑩眨著她那雙大眼,向朱妤孟確認。

「不對,我……」

「果然跟我想的一樣呢!」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王螢瑩雙手一拍,神采飛揚地打斷了朱妤孟的話,「因為全班放眼望去,就只有妳跟京竹兩個人是T。」

 

等等,怎麼稱呼變成京竹了?怎麼變親密了?

朱妤孟在心中暗暗吐槽,同時也感到一絲不悅。

她大概知道王螢瑩的目的了。

「如果是妤孟的話,肯定能跟京竹成為好朋友吧……」

「是嗎。」朱妤孟敷衍道,不想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

「嗯!一定可以的!」王螢瑩篤定地說。

「這樣啊……」

朱妤孟開始感到不耐。

因為我們這群跟顏京竹那群人關係都不太好,依附小團體而生的王螢瑩又沒有單獨接近她的勇氣,而最近我是我們這群跟顏京竹走得最近的人,所以這女人想要利用我……真煩人。一股厭惡感在朱妤孟的心中油然升起。

想要追她的話自己不會想辦法?完全不想幫忙。

「可是聽說顏京竹喜歡我直屬學姊喔?」故意不正面答應替她牽線的事,朱妤孟轉移話題:「那妳要怎麼辦呢?」

「但……聽說妳學姊不是有男朋友了嗎?」王螢瑩將被風吹亂的長髮往耳後一撥,輕輕一笑:「我想……她遲早會放棄她的。」

 

「也是,」朱妤孟揚起微笑:「不過,要是我說我喜歡顏京竹怎麼辦呢?」

王螢瑩被她突如其來的話語驚呆了,朱妤孟頓時感到一陣異樣的爽快。

「哈……哈哈,妤孟,妳……在開玩笑吧?」王螢瑩努力從喉中擠出一些零碎的笑聲。

「我是認真的啊,而且我並不是T,我是Bi(雙性戀),如果是跟女生的話應該是不分。」朱妤孟覺得自己咄咄逼人,不過她並不討厭這種感覺,她對王螢瑩的臉色大變感到愉悅:

「所以我會喜歡上她,也是很正常的。」

「這……這樣啊……」

王螢瑩又低下頭,遮掩住自己的表情,肩膀開始細小的抽動。朱妤孟冷冷地看著正在醞釀情緒的王螢瑩,她是想要哭給我看嗎?然後藉此讓我放棄?

真受不了……只會耍這些小手段。不過,若是她真的哭,那我就變成壞人了,跟這女人比較親密點的朋友,肯定會一面倒的站在她那邊,這樣我在那個小團體也待不太下去。

算了,見好就收吧。

 

「真是的……」朱妤孟噗嗤一笑,拍了拍王螢瑩的肩,不讓她講那些惹人憐的台詞:「我開玩笑的啦。」

「真的……嗎?」王螢瑩緩緩抬起頭,眼角楚楚可憐的泛著淚光。這女人還真有演技,朱妤孟暗想道。

「真的啊,因為妳太可愛了,忍不住想欺負妳。」朱妤孟輕鬆地編織著謊言為自己開脫,從口袋中掏出面紙為王螢瑩拭去淚水,壓低聲音說:「我都有點忌妒顏京竹了呢。」

「妤……妤孟!」王螢瑩害羞地飛紅了臉,不敢再看朱妤孟,「妳、妳還說妳……不是T……」

朱妤孟笑而不語,不否認也不承認,然後她也發現自己臉上一片燒燙,因為剛才講的那些台詞實在太噁心了。就算剛才她能利用自己外表和聲音的特性,忍住笑場若無其事的講完調戲人的台詞,身體還是自已出賣她了。

「我……我先走了!掰掰!」幸好王螢瑩沒有察覺到朱妤孟也臉紅了,便急著逃離了現場。

「掰掰。」

直到王螢瑩的背影跑遠,朱妤孟才放聲大笑。

 

 

 

結果剛才……自己還真是不像話啊。

停止了笑聲,朱妤孟開始回想起剛才的情況。

其實,就算王螢瑩想利用自己跟顏京竹搭上線,也不是什麼過分的事。答應她也不會少一根寒毛,還可以賣她個人情,也不壞。可是沒想到自己居然那麼排斥……明明王螢瑩的態度也不壞,只是比較拐彎抹角而已。

若今天她的對象換成別人,自己恐怕不會是這種反應,應該會爽快答應吧。

……真的很奇怪。

 

 

最近在其他的地方遇到顏京竹,她都會主動向自己打招呼。就算是她正跟一群朋友邊走邊聊得正盡興,顏京竹還是有辦法發現不想打擾他們聊天想悄悄走過的朱妤孟,向她揮揮手,然後,朱妤孟也會笑著向她揮手。而且,那時朱妤孟的笑容,並不是她習慣性露出的禮貌性微笑。

她和顏京竹之間似乎有什麼在改變。雖然和她之間仍然稱不上朋友,但應該可以說得上是關係不錯,有辦法聊天的同學了。這是件值得開心的事,朱妤孟也為此而高興。

 

但是……最近又總覺得沒那麼高興了。

不滿足,朱妤孟對她們之間的關係感到不滿足。她想要更了解那個人,不過一直不得其門而入,因為她的身邊總是圍繞著一大群人,顏京竹就像亮光,而那些人就像被光吸引過來的蟲子,纏著她不放,日復一日,看著越來越礙眼。

 

「朱妤孟!」

一聲宏亮的聲音打破了朱妤孟的思緒,她向聲音源頭望去,那是顏京竹,這使朱妤孟不禁揚開嘴角。

不過和平常一樣,她的身邊還是圍繞著一大群蟲子,這使得朱妤孟的笑幾乎要黯淡下來,但她還是保持住了。

「哈囉。」朱妤孟站起身,見到顏京竹的高興和看到她身邊的人的煩躁,中和成了一個得體的微笑。

「妳怎麼一個人?」顏京竹關心地問,雖然她也不太想看見她跟張嘉寧在一起,但她也不希望看見她孤孤單單的。

「其他人去替別的運動項目加油了,我沒什麼興趣,就留下來了。」朱妤孟回答,最近她跟她已經可以普通的對話,不會特別使用客氣的語氣,雖然還是動不動就臉紅。

「嗯,那我就放心了……」顏京竹小小聲地自言自語。

「什麼?」

「喔,沒有啦。」不想讓她知道她在關心她,顏京竹很快地略過這話題,正想繼續跟朱妤孟聊下去時,她後方的朋友開始催促:

「顏京竹,我們還沒吃飯耶……再不去,受歡迎的菜色就要被搶光了啦。」

「對啊,如果福利社的東西都賣光的話,妳就要叫外送請客喔。」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顏京竹雙掌交握撐著後腦杓,無奈地安撫後面的人。

朱妤孟的心情一下惡劣起來。自己現在正在跟顏京竹說話,其他人插什麼嘴催個屁啊!

「對不起,那我先跟他們走囉。」顏京竹一臉歉意。

朱妤孟壓下心中的不愉快,擺出微笑,佯裝體貼:「不會啦,妳還是快去吃飯吧。」

「等一下大隊接力要記得來加油喔!」

顏京竹向她揮了揮手,接著便跟那群人一起走遠了。

 

顏京竹一走,朱妤孟的笑臉面具登時消失無蹤,她的視線死盯著那團人,一種封藏於心的黑色情感,又悄悄冒頭復甦。

 

她希望現在在顏京竹身邊的朋友通通消失。

 

這個可怕的念頭使朱妤孟為之一震。她以為她不會對病娃娃以外的人有這種可怕的情感。

但是,剛才她很明確的感覺到了,她對顏京竹身邊的人的憎惡,說明了一件事實。

她真的喜歡上顏京竹了,對這種強烈而病態的感情,根本沒有其他的解釋。

 

 

 

 

 

……怎麼會?

朱妤孟覺得有些暈眩,又無力的坐回了椅子上。

喜歡上顏京竹了。

但自己卻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因為在最近發生的事情上便有跡可循。

剛失戀不久的那個徬徨的雨夜,那天她沒有帶傘,她特地買了一把傘送給了自己。

消防演習時,自己以為是錯覺的那奇怪的悸動。

然後,是當她在被人嘲笑的時候,她為了不熟識的自己而挺身而出,因而產生的尊敬和感激。

王螢瑩說她喜歡顏京竹時,自己在害怕。而感覺到她想要求自己幫她跟顏京竹攀上關係時,心中明顯的排斥。

最後,是對顏京竹身邊的人的厭惡,到了希望他們消失的程度。

 

朱妤孟嘆了一口氣,試著去想這一個月來她極力避免去想到的病娃娃的事情。

然後她很快且毫不訝異地發現,自己已經幾乎沒有感覺了。

而且之前和她的回憶,正不斷地淡化,以前她認為有記一輩子的自信的重要記憶,如今卻跟課本上的英文單字一樣,居然如此輕易地由腦中悄悄溜走了。

她抽出被夾在皮夾深層的,當時分手時不想再看見,卻又捨不得丟掉的病娃娃的照片。

當初喜歡到會去以嘴唇輕輕碰觸的這個少女的照片,現在看來,只是張陌生人的側寫罷了。

真不可思議。朱妤孟感嘆道。所以當初,自己喜歡上的不過是一碰就散的假象?

不,不是的。朱妤孟否認道,因為不想讓之前所付出的情感,全部都被自己否定掉。

至少那時我所流的眼淚是真的,然後,希望病娃娃身邊的朋友全消失掉也是真的。

病娃娃是她的初戀是真的,病娃娃讓她了解到自己的愛情很病態也是真的,然後,失戀時流的眼淚也是真的。

 

朱妤孟長吁了一口氣,覺得現在很適合抽一根菸(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因為她不會抽)。

不過那些都已經過去了。

可能有一天,她也會完全忘記病娃娃這個人吧。可能有一天,她們會在路上擦身而過,然後彼此都不認得誰,不認得那個曾經深愛過的人,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她們根本沒見過對方。

 

算了,就讓一切隨時間流去吧。會留下的便會留下,不會留的終究會離開,強求不得的。她所能做的,也只是把握當下而已。

 

「一年級大隊接力預賽即將開始!」廣播宣布道,朱妤孟站起身來,往聚集了班上的一些人的操場邊緣走去,因為她答應了顏京竹要替她加油。

 

顏京竹。想起她,朱妤孟忍不住勾起了微笑。

現在這個名字的發音,是令她感到愉快和甜蜜的。雖然自己現在只是單戀,但她確實戀愛了,確實喜歡上了身邊的人,而不是一個遠在天邊的陌生人,這股踏實感令她安心。

她不敢妄想能跟顏京竹有多大的進展,對她來說,自己恐怕只是一個關係不錯的同學而已。而自己也對這樣的關係不太滿意,但她知道這種事是急不來的。

總之,先順其自然吧。

現在最重要的事,是替顏京竹加油!

 

「妤孟!」

王螢瑩正對自己招著手,朱妤孟向她走過去,看不出她臉上有什麼異樣,只是王螢瑩的神情有些驚訝。

「妳也來替班上的人加油啊……?」

「是啊。」朱妤孟點點頭。

「真難得,我以為妤孟……對這種活動沒什麼興趣呢。」

「是沒錯。」朱妤孟乾脆承認,「不過我答應了別人要來加油,所以就來了。」

「那……妳是來替嘉寧加油的嗎?」王螢瑩笑問。

「不,我答應的人是顏京竹。」朱妤孟微笑。

「!」王螢瑩不出所料地怔住了,她看起來還想說些什麼,宣佈比賽開始的槍聲卻已經響起。

操場周圍的加油和尖叫聲如雷貫耳,受到氣氛影響,王螢瑩也開始扯開喉嚨幫忙加油,即使她細小的聲音全被蓋了過去。

但朱妤孟仍不為所動,只是冷靜地在旁觀看這場比賽。她還是老樣子,對她來說班上是拿第一還是最後都無所謂,要不是答應了顏京竹,她才懶得來這種噪音集中地帶。

「張嘉寧加油!」

從班上爆出一聲大喊,朱妤孟看見外套紅色背心的張嘉寧由遠方快速跑來,她是第三棒,目前班上在六個班級裡位居第三名,她正努力追趕著穿著紫色背心的第二名。

「張嘉寧!」終於感染了一些比賽的氣氛,朱妤孟也忍不住跟著大叫。

不負眾望,張嘉寧慢慢縮短和第二名的距離,終於超越了前方的跑者,引來眾人一陣尖叫,她漂亮地將棒子傳給了下個人後,便跑出操場外,把背心交給了工作人員,張嘉寧向朱妤孟她們小跑步跑來。

「如何?我剛才的表現?」張嘉寧邀功地笑道,身上汗水淋漓。

「嘉寧,妳剛才很厲害!」王螢瑩一臉崇拜。

「還不錯啊。」朱妤孟敷衍地說道。

「妳就不能像螢瑩那樣好好稱讚我嗎?」張嘉寧翻了翻白眼,但隨即狡獪一笑:「剛才明明就聽到妳大聲的喊我的名字了。」

「妳聽錯了吧。」朱妤孟冷淡地扭過頭,但臉上已是一片紅。

「妳真的很彆扭耶,不過就是這點可愛,讓我抱一下~~」

「全身都汗臭味的人不要靠近我!」

 

比賽已經進行到中間,現在是紅色和黃色正在角逐一二名,雙方的差距相當微小,僅差一個身體的距離而已。

但正當五班的人以為他們不是冠軍就是亞軍時,有人因為緊張而慌亂地掉棒了。

這一個閃失讓全班都為之倒抽一口氣,而後方的班級見獵心喜,趕緊快步追上,轉眼間,原本居於第二的五班的位置,就這樣變成最後一名了。

掉棒的是一個女生,她難過地直掉淚,雙手掩面哭說自己對不起大家,她的朋友則是在旁邊安慰她,其他人雖然沒有去怪罪她,但臉上卻也難掩失望。

 

之後,五班的位置一直是敬陪末座,看上去沒有能追趕得回來的趨勢,直到何文宇將棒子交給了最後一棒的顏京竹。

「加油!」何文宇站在已經沒有任何男性跑者的操場上大吼。

顏京竹沒有回答,而是以行動回應。她邁開大步向前衝,一頭飛揚的紅髮及紅衣在陽光下顯得十分耀眼,而她跨出的每一步,都確實縮短了和前方的人的距離。

「顏京竹!」一年五班的人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全都瘋狂地尖叫起來。平日文靜的王螢瑩更顯激動,用力地又叫又跳的為顏京竹加油。

他們所站的位置剛好是終點附近,朱妤孟看見了工作人員已經開始圍起終點線,而第一名的跑者已經離此不遠了。

 

朱妤孟將視線投向顏京竹,恰好看見她超越了第五名而取而代之,全班又爆出一陣歡呼,她的心跳也跟著快起來。

在第一名衝過終點線的同時,顏京竹也加快腳步追過了第四名,一年五班幾乎要瘋狂起來,氣氛沸騰到了最高點。

「第三名!第三名!」不知道是誰先開始叫的,到最後全班都跟著一起大吼。只要拿到第三名,就能取得決賽資格,到時候再拿冠軍也不遲。

不負眾望,顏京竹又漸漸追上了第三名的腳步,第三名感覺到有人逼近,頓時倍感壓力。

此時第二名跑過了終點,但現場所有人的焦點全擺在激烈的三四名之爭內。

至少……要為班上拿到決賽的資格!顏京竹咬牙想。

「顏京竹加油!」眼見顏京竹和第三名僅剩一步之遙,朱妤孟也忍不住用盡全力地,聲嘶力竭的喊著。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顏京竹好像聽見了朱妤孟的加油聲。

算了,管她是不是錯覺,如果她真的在替自己加油的話,那當然就更不能輸了!

顏京竹揚起嘴角,眼神更為銳利,像看見獵物的老鷹般死死盯著前方的背影,使得第三名感到芒刺在背。

但畢竟大家都是最後一棒,跑步速度都是在班上屬一屬二的,當然沒那麼好超越,終究,顏京竹還是追不過那一步之差。

「第三名,一年九班!」廣播熱情地宣佈。

 

最後,一年五班還是以第四名飲恨落敗。

 

 

 

不過顏京竹還是成了班上的英雄,她的身邊幾乎聚集了全班的人。

「靠,顏京竹妳超強的!」比賽後,在休息區,李庭儀興奮地大叫,「居然能在最後超過兩個人!」

「沒什麼啦哈哈。」顏京竹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只是到最後還是沒追過九班。」

「那有什麼關係!」何文宇重重拍了一下顏京竹的肩膀,「重點是,妳超屌的!」他對顏京竹豎起了大拇指。

「謝謝喔,不過很痛耶喂!」顏京竹用力地打了回去,惹來何文宇一陣慘叫。

 

 

 

而那邊的熱鬧似乎永遠跟這裡無關,張嘉寧這群人只是默默地在旁邊喝著飲料。

「明明我也算功臣吧,我也追過了一個人啊。」張嘉寧嘟起嘴。

「最後一棒總是比較引人注目啊。」朱妤孟隨口安慰,眼神卻不時飄向顏京竹那邊,突然,她感覺到有人在拉她的衣角。

「妤孟……」王螢瑩正眨著眼睛看著自己,「妳可以陪我……去恭喜京竹嗎……?」

朱妤孟揚起一邊眉毛,心想原來這傢伙還沒放棄利用我啊,然後微笑:「好啊。」

「咦?妳們居然要去恭喜她?為什麼啊?」張嘉寧明顯不滿,「螢瑩,為什麼啊?」

「這個……」感覺到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王螢瑩視線飄移,在腦中尋找解釋的理由,「因為我上次跟她借了錢,想順便還給她。」

「咦……妳居然會去跟她借錢啊。」

「嗯,上次到了繳軍歌比賽費用期限時,我身上沒那麼多錢,她就先幫我墊了……」

「這樣啊……」

「那快點去還人家吧。」

朱妤孟不語。沒想到這個理由居然被輕易接受了,大概是她家裡真的很有錢的關係。

 

「是說朱妤孟,妳最近怎麼跟顏京竹感覺關係不錯?」

「我幫過她,她也幫過我,關係自然就好了。」朱妤孟推推眼鏡。

「真的只是這樣嗎……?」張嘉寧挑眉。

「要不然呢?」

「我覺得妳們兩個有曖昧耶。」張嘉寧瞇起眼睛,提出驚人的見解,引來其他人的注意。

「妳有病啊?我們都是女生喔。」朱妤孟面無表情地反駁,心跳卻咚咚作響。

「顏京竹是T啊。要不然妳被笑時,她怎麼會幫妳教訓他們呢?」張嘉寧發現朱妤孟的臉越來越紅,認為自己的觀點越發正確,語氣也越來越急促:「這太奇怪了吧?為什麼她要幫跟她完全不熟的人?她是這麼有正義感的人嗎?」

「她就是這麼有正義感啊。」朱妤孟回答著不著邊際的話,盡力讓自己保持冷靜,但臉上的溫度卻告訴自己已經漏了餡,這讓她想快速逃離現場,於是她拉起了王螢瑩的手,「說完了吧?王螢瑩,我們走吧。」

 

 

 

張嘉寧並不是沒有察覺到什麼。

 

記得一開學,剛復學的她被分配跟朱妤孟坐在一起,她對朱妤孟的第一印象是一個很中性很酷,感覺不太好相處的女生。

而在上課時,她總是在發呆塗鴉或聽自己的音樂,完全不管台上的老師在教什麼課,然後直到考試前幾天,她才一個人在那邊硬啃課本,完全不想去求助他人,當時自己總會好心地問:『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了,謝謝。』她總是客氣而冷淡地拒絕,然後考試的成績老是一塌糊塗,除了國文。

看著朱妤孟在考前笨拙地掙扎的模樣,張嘉寧覺得好笑,又覺得於心不忍,總覺得不能放著她不管,所以自己每次也都不厭其煩的問她需不需要幫忙,而幾次下來,終於,朱妤孟答應了。

『那就麻煩學姊了。』

張嘉寧頓時有種收服野生動物的快感。

而在教導課業的同時,有幾次她們有聊起天來,在其中張嘉寧發現朱妤孟並不如外表那麼酷,其實她只是不善表達,而且個性很彆扭而已,還很容易臉紅。張嘉寧覺得這點還滿可愛的,所以有時候會想說話逗她。久而久之,她們也就熟起來了,朱妤孟對她的稱呼也由下對上的敬稱『學姊』變成了不客氣的『張嘉寧』。

這讓張嘉寧很高興,因為她對其他人總是生疏而有禮,跟每個人好像都隔了一道牆,張嘉寧覺得,自己好像讓那道牆變得薄了一點。

而時間一久,她們之間的隔閡也越來越小,但相對的,朱妤孟跟小團體中其他人的隔閡也在逐漸變小,張嘉寧雖然覺得有種東西被瓜分的感覺,但她想她也沒資格去約束什麼,何況,讓這孩子多去交些朋友也是好事,張嘉寧站在自己認定的監護人立場這樣想。

所以當她看出何文宇想追朱妤孟時,她也表明了支持的態度。雖然張嘉寧對眼前這個吊兒郎噹的男同學沒有什麼好感,不過她想朱妤孟去談個戀愛也不錯,她也樂見其成,所以她便忽略了心中冒出的小小異樣感。

直到朱妤孟向自己坦承了有交往對象,她才發現到,其實朱妤孟並沒有自己所想的對人際關係和戀愛那麼笨拙。她所不了解的朱妤孟很多,而她和她之間的牆,其實還是很厚。張嘉寧不懂這種複雜的失落感是什麼。

 

她交過幾任男友,但全是抱持著打發時間的心態。她可以輕易地對任何人說出我愛你,因為她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她從不了解真正的戀愛是什麼。歌曲、小說、電影等,市面上許多的創作全都在歌頌愛情,她會為其中主角的愛情故事所感動,但她自己,仍然對本身去喜歡上人這回事毫無所知。

 

而那天,她趴在桌上小憩,半夢半醒間,她聽見了朱妤孟說她和她的交往對象分手時,張嘉寧被這天大的八卦震醒的同時,所感覺到的,是狂喜。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高興,不過她知道她這樣很奇怪,所以她硬是歛住了笑容,只顯露出驚訝的神情,從桌上抬起頭來問朱妤孟。

 

得知朱妤孟恢復單身後,張嘉寧有種失而復得的感覺。而她也越來越喜歡跟朱妤孟在一起,有時候會忍不住想要過問她的人際關係,但朱妤孟總是擺出明顯的拒絕態度,這才讓張嘉寧想起,朱妤孟是討厭別人過問太多自己的事情的。

唉,我只不過是想多再瞭解妳一點,想縮短我們之間的距離而已。張嘉寧不禁對此感到挫折。

 

 

但她的目光還是常常駐留在朱妤孟身上,她感激老師將自己的座位分配在朱妤孟身邊,她謝謝老天爺讓她們成為朋友,若不是如此,她不會有機會與她相知相識和談天說地。

可是最近兩個禮拜,朱妤孟失神的情況變多了,有時候張嘉寧要叫她幾次她才會回覆。張嘉寧本想一定是她又熬夜打電腦導致精神不濟,但在一次上課中她難得的走神,她看見朱妤孟的眼神向顏京竹的位置飄去,雖在那停留了不過一瞬,還是讓張嘉寧發現了。而張嘉寧那時的心情,是不悅。

而每當顏京竹跟朱妤孟撞見時打招呼,她也是很不高興。心中的某處幼稚地想著:明明知道我跟她關係不好,還向她打招呼。

 

彷彿是和她跟顏京竹之間的惡劣關係成反比,朱妤孟和顏京竹之間的關係似乎明顯變好了,其實她並不是沒有注意到,每次她只要一說起顏京竹的壞話,朱妤孟就會皺起眉不發一語,彷彿是在譴責自己,要自己不要再說了,讓張嘉寧很悶。

 

然後,是今天。

在跑最後一棒的接力賽時,她親眼看見了,對班級活動是那麼無所謂的朱妤孟,正竭盡全力地用力地嘶喊著,替顏京竹加油。

熊熊妒火在張嘉寧心中燃燒起來。

為什麼?

我在跑步的時候,妳有那麼用力的幫我加油嗎?

修剪漂亮的指甲深深陷進了皮膚裡,使張嘉寧感覺到手心傳來的痛楚,然而她心中的痛,卻遠勝此於百倍。

 

最後,是剛才。

張嘉寧知道,朱妤孟其實相當擅於說謊,但前提是她要能保持情緒平靜;當她一激動或緊張時,臉上的緋紅是騙不了人的,她了解,沒錯,她全部都了解了。

朱妤孟喜歡顏京竹,而張嘉寧喜歡朱妤孟。

喜歡她彆扭的個性,喜歡她呆愣的表情,喜歡她隱藏在冷淡言語下的關心或稱讚,喜歡她只對自己不客氣的態度,喜歡她臉紅的樣子。

但是,她不喜歡現在朱妤孟臉紅的樣子,因為那是因為顏京竹,她想到了顏京竹,所以臉紅。這讓張嘉寧憤怒,於是語氣也跟著咄咄逼人起來,她知道這樣不好,但她實在是忍耐不住。

而朱妤孟也忍耐不住了,從她的眼裡,張嘉寧絕望地看見了顯而易見的煩躁,然後,她逃避般地丟下了敷衍的話語,和王螢瑩跑去找顏京竹了。

兩人的背影離她越來越遠,一如她和朱妤孟的距離。

現在伸出手,張嘉寧彷彿能觸碰到在她和朱妤孟之間的那堵厚重的牆。而自己,恐怕再也沒有打碎它的一天了。

 

 

 

 

 

 

 

遠遠便看見朱妤孟往自己的方向走來,顏京竹雖顧慮到旁邊還圍著一群人,沒有表現在臉上,但心中當然是喜不自勝。

「抱歉,借過一下。」

不管其他人對朱妤孟和王螢瑩的到來覺得奇怪,她還是撥開人群,往她們的方向走去。而知道顏京竹心思的何文宇和李庭儀,則趕忙提起另一個新話題,將主角走掉的場子重新炒熱,不讓他們的注意力集中在她們身上。

 

朱妤孟本來就不想跟顏京竹以外的人打交道,她自動離開人群來找她們說話,正好給了她們一個方便,讓朱妤孟剛才被張嘉寧逼問的惡劣心情頓時好了起來,她笑顏逐開:

「恭喜妳追過兩個人。」

「謝謝。」顏京竹笑得很開心。

「京竹,恭喜妳……」王螢瑩鼓起勇氣,小聲的開口道。

 

終於!終於跟她講到話了!王螢瑩為這微不足道的小事暗暗竊喜著。

 

「嗯,謝謝。」顏京竹愣了一愣,一時想不起眼前的嬌小女生叫什麼名字,只記得她跟自己同班,當然也不知道王螢瑩對自己的心意,沒有發現王螢瑩又張口欲言,顏京竹便迫不及待地,一臉期待地問朱妤孟:

「妳剛才……有來加油嗎?」

「有啊。」而且還喊得很大聲,她敢說這輩子從來沒哪麼拼命地替人加油過,想起來真讓她不好意思,臉又變紅了:「因為我答應過妳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讓顏京竹情緒雀躍,心跳鼓騰:「那……妳剛才有大聲的,替我加油嗎?」

「被、被妳聽到了?」朱妤孟嚇得下意識摀住了自己的嘴,覺得更害羞了。

「嗯……我原本以為是錯覺的。」顏京竹又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沒想到是真的。」

「……我看,妳還是當成錯覺好了。」朱妤孟眼神飄移。

「為什麼?」這件事恐怕她晚上睡前想到還會偷笑,怎麼可能當成錯覺。

難道……她後悔替我加油了?顏京竹明顯的失落,不過接下來朱妤孟的反應便讓她安心了。

「因為我覺得很丟臉。」朱妤孟彆扭地別過頭去。

什麼啊,就因為這個啊。顏京竹覺得好笑。

「喔?」

顏京竹揚起一抹邪笑,讓在旁觀看的王螢瑩看得入迷了,但,那並不是因為自己而露出的表情,而是因為朱妤孟。

王螢瑩心中一陣抽痛,同時,也好像發現了什麼。

「那我偏要當真。」

「……!」朱妤孟不知該做何反應,又不想抬頭瞪顏京竹,只是一個勁的臉紅。看見此景,顏京竹覺得心情更愉悅了。

 

壟罩在兩人身旁的奇妙氛圍,終於讓敏感的王螢瑩察覺到事態不妙。看來,朱妤孟對自己說的根本不是玩笑話。而且……恐怕還是兩情相悅,只是當事人都還沒有發現而已。

自己失算了,居然要把最大的情敵當成跟她成為朋友的跳板。

開什麼玩笑……王螢瑩握緊了細小的拳頭,黑色的情感開始在心中盤踞。我一直暗戀著的人,豈能隨便交給一個半路殺出來的女人!

「那個,妤孟,京竹……我先回去了喔。」雖恨歸恨,但王螢瑩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根本沒有自己可以插話的餘地,所以她決定識相地先行告退,回頭再擬定對策。

「妳們慢聊。」

沒有發現王螢瑩的聲音低沉了些許,兩人只是向她說了聲掰掰,便繼續沉浸在與喜歡的人對話的幸福裡。

 

 

 

「我回來了。」

回到所屬的小團體區,其他成員因下午決賽沒班上的份,都溜出校外去買東西了,只剩下張嘉寧孤獨一人。

和王螢瑩一樣,從剛才便一直關注著兩人行動的張嘉寧,一看見王螢瑩離開她們單獨回來,面上便難掩失落,但她還是向她擠出一個微笑:「歡迎回來。」

看見張嘉寧的反應,王螢瑩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在張嘉寧的身邊坐了下來。

「妤孟跟京竹……好像聊得很愉快。」

「是啊。」不用她講,她也看得出來,看著她們,便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刺痛著,但張嘉寧還是自虐地逼自己看下去。

「嘉寧說的果然沒錯呢,她們感覺真的有曖昧。」王螢瑩一面說著,一面觀察張嘉寧的反應。

果不其然,痛苦之色在她面上一掠而逝,不過接下來張嘉寧便揚高聲調,裝出一副八卦的態度掩飾:

「看吧,我說的果然沒錯吧。」

王螢瑩揚開嘴角。看來,她要找到盟友了。

「嘉寧喜歡妤孟吧?」

「!」張嘉寧全身一震,但馬上就像平常一樣打哈哈:「螢瑩,妳在開玩笑嗎?」

看來自己猜的果然沒錯。跟顏京竹交惡的張嘉寧,是不可能喜歡上她的。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喜歡朱妤孟。

「很明顯喔……」王螢瑩悠悠地繼續說下去:「從妳平常看妤孟的眼神,就看得出來了。」

王螢瑩在說謊,她根本不知道平常張嘉寧是怎麼看朱妤孟的,她只是剛好發現了張嘉寧喜歡朱妤孟,隨便找個模棱兩可的理由,要逼她承認,讓她跟自己站在同一陣線而已。

而初嘗戀愛滋味,腦中完全是一團混亂的張嘉寧,便輕易地相信了王螢瑩的說詞,垂頭苦笑道:

「這麼明顯啊……」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啊……」王螢瑩笑道,「因為我跟妳一樣,嘉寧,同樣喜歡女生……」

「是嗎?」張嘉寧很意外,「妳喜歡誰?」

「我喜歡京竹。」

「咦?」張嘉寧驚訝地瞪大眼。

「所以……我們的利害關係一致。」

王螢瑩微笑,將一頭長髮攏向耳後,眼底是與她嬌弱外表不符的深沉。

「讓我們合作吧。」

 

 

 

 

 

運動會是這學期學校的最後一個大型活動,結束後也差不多要迎來期末考。期末考後,便是學生期待已久的寒假。

 

期末考考完最後一科後,全班都要留下來大掃除。班上的人一邊嘰嘰喳喳地討論寒假一邊打掃,朱妤孟默默地擦著窗戶,她當然也期待著寒假,但放了寒假……就有一個月見不到顏京竹。

朱妤孟嘆了口氣,只不過是一個月,開學就可以再見面啦。要自己打起精神,她繼續擦拭窗溝的灰塵。

 

 

而她渾然不知顏京竹也和自己想的一樣,不是很想打掃的顏京竹跟一群人坐在講台旁聊天,嘴裡說著一些無關緊要的無聊話題,腦子裡卻都是朱妤孟。

會很想見她吧?可是,自己也沒有理由寒假邀她出來。而且突然打電話去邀她出來,她應該會嚇到。

唉,如果她跟她能再熟一點……如果能早一點發現喜歡她就好了。

 

 

 

 

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思,寒假還是到來了,今年的冬天還是一樣冷,冷到朱妤孟根本不想出門。

直到過年,基於禮數,她和弟妹必須要到台北去跟外公外婆拜年,這才讓她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電腦,坐上父親駕駛的休旅車前往台北。

 

 

 

車窗外下著綿綿細雨,使得外頭的景色全都灰濛一片。朱妤孟很少來台北,但她每次來,台北的天空總是一片灰濁,且總是下著大小不等的雨。

『台北真的不是人住的地方,有時候還真的很羨慕中南部的好天氣呢。』

 

病娃娃的話語冷不防地在腦中一閃而過,但朱妤孟並不覺得感傷,而是感嘆。

去年她也因拜年來過一次台北,雖然她不喜歡台北的氣候,可是這畢竟是病娃娃居住的地方。那時,她望向車窗外,貪婪地捕捉每個看到的人的身影,想從裡面找出病娃娃;她撐著傘走在濕淋的柏油路上左顧右盼,為的也是尋找病娃娃。當時的她,只要一想到她就站在台北的土地上,在這個匆忙的都市裡呼吸著和她一樣的空氣,她便坐立難安地感到甜蜜。

 

然而現在,當朱妤孟打開車門,濕冷的風夾著雨迎面向她打來,她只覺得在這片蓋滿高樓的土地上,氣候實在是惡劣得令人嫌惡。在失去對病娃娃的依戀後,對台北,她一點感情都沒有,只想要快點結束每年的例行公事離開此地。

景物依舊,人事已非。

 

 

 

在朱妤孟抵達外公外婆家的同時,顏京竹正在家裡在台北信義區添購的別墅內,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對面坐著她許久不見的大哥,顏京禾。

顏京禾應父母要求,特地向英國的學校告假飛回家過年。他是個高大挺拔,笑臉迎人的斯文年輕人,一直都很受朋友歡迎,包括家人。

顏京竹知道大哥其實沒有什麼缺點,可是她就是不喜歡他。大概是父母老是拿他和她比較,才讓顏京竹心裡不平衡,對大哥的態度也隨著年紀增長變得越來越冷淡。

「京竹,妳要不要考慮來英國留學?」顏京禾笑吟吟地問。

「……。」

這個話題,自從他去英國留學,每次回來就絕對會提到,明明顏京竹每次都很快就拒絕了,但是顏京禾還是一直不厭其煩地詢問顏京竹。

顏京竹不耐地嘆了一口氣,「我說過很多次了,大哥,在我高中畢業前,我完全沒有打算去國外。」

「好吧,就算妳不想轉學到英國的高中好了。」本以為顏京禾沒有要再糾纏下去,但他又切換方向繼續說:「不過妳們學校不是也有交換學生計畫嗎?妳也去爭取看看如何?」

哼,居然把腦筋動到交換學生上來了。

顏京竹冷笑一聲:「不了,我的成績並不像大哥那樣優秀,你也看過我的成績單了吧?我還得暑修呢,怕是沒有那種機會了。」

成績單是在除夕時發的,全班倒數前三,被當掉數學一科的糟糕成績讓父母的臉色大變。一想到父母那時的表情,便讓顏京竹感到一陣叛逆的快感,還有那麼一點難過。

「這點小事妳不必擔心,」顏京禾微笑,雙手交握成拱形靠在下巴下,「我去拜託爸去找立委來關說就行了,這也是為了讓你增進視野,他一定很樂意。」

「不用了!」顏京竹厭惡地果斷拒絕,她才不屑靠關係:「我才不想走後門,而且我也根本不想去英國。」

「走後門這種事,在社會上是很常見的,」大哥仍然帶著溫文儒雅的表情繼續勸說:「有時候,關係也是一種實力。」

「我不需要這種實力。」

顏京禾的笑變得有些無奈:「京竹,妳何必這麼固執……」

「妳大哥也是為妳好。」顏京竹的父親從房間內走出來,表情嚴肅,身後跟著母親,「去英國讀書有什麼不好?我們家也不是出不起學費。」

 

 

 

「爸、媽。」顏京禾站起身來打了聲招呼,就連對家人他也是如此有禮。

又來了。

仗著家中有權有勢,父親習慣拿錢來壓下一切,就連到了自己子女身上都是如此。就是這樣,才讓顏京竹開始對這個窮得只剩錢的家感到厭煩和悲哀。

在沙發上坐定,父親開始對沉默不語的顏京竹說教:

「妳看看妳大哥在英國讀書,畢業後回到台灣來一定有出路。但妳看看妳,成績那麼糟糕,留在台灣也考不上什麼好大學,乾脆去那邊當交換學生一年,這樣以後申請學校也會比較方便,妳們學校那邊我會去說,就這麼決定了。」

「等一下,你們到底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意願!」忍無可忍,顏京竹終於站起來發火:「我根本就不想去英國!別隨便替我決定!」

 

啪!

響亮的一巴掌打在顏京竹臉上,不是出自於父親之手,當然更不可能是出自於溫和的大哥之手。

「妳夠了沒有!」一直在一旁不說話的母親厲聲罵道,掌心因用力而有些疼痛,「怎麼可以這樣跟妳爸爸說話!」

顏京竹臉上的觸感火辣辣的,但母親尖銳的言語更為甚之,一字一字狠狠刺進她的心中。

「我不記得有養過這樣的女兒!不講妳的個性,妳看看妳現在,這什麼頭髮?」紅色的蔻丹指著顏京竹那頭挑染的勁髮,母親突然對顏京竹男性化的外表開炮:「像個男孩子似的!動作粗野,一點氣質都沒有!真不知道妳到底是誰家的孩子?」

 

母親的話把顏京竹的心都說涼了,顏京禾見狀況不對,趕緊溫言想緩和氣氛:「媽,妳先等等,京竹也不像妳所說的那樣……」

「對!」顏京竹終於情緒爆發地大吼,「妳當然不記得有養過我這樣的女兒,因為妳根本沒有養育過我!除了塞給我生活費外妳什麼都沒做!」

「妳!」母親一巴掌又要落下,但被顏京竹輕易地閃開了,使她一陣踉蹌,錯愕地跌在沙發上。

「我已經不是可以給妳隨便打的小孩了。」即使聲音還是有些顫抖,冷冷扔下這句話後,顏京竹便跑回房裡,將自己反鎖起來。

 

不顧房間門外母親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簡單收拾行李後,顏京竹便從窗外鑽出,由外頭的防火梯快速爬下,如逃跑般地離開了家門。

 

 

 

外頭的天氣依然陰雨,顏京竹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信義商圈,此地的人潮仍不受下雨的阻撓依然擁擠。

現正時值年節期間,許多商店都賣起了年貨來,有很多人都在為家裡選購,擠得整個年貨大街熱鬧不已,其中也不少人攜家帶眷出來,為小孩和自己選購新衣。年紀小的孩子有些對新衣沒什麼興趣,只是拉著母親的手想要去買零食吃。

而見得此番洋溢著人倫親情的景象,卻使得顏京竹心中更加空虛。

家庭的幸福,一直都是距離她很遙遠的東西,只存在於朦朧的兒時記憶裡。

 

藏在這些形形色色的人中,家人要找到自己應該很難吧,想到這裡,顏京竹便安心下來,任自己埋沒在人海間。先這樣逛一逛,等到逛膩了,自己再回台中吧。

 

 

「顏京竹?」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顏京竹背後響起,帶著些許遲疑。

不會吧?顏京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正不斷加快。

她回頭一看,正瞧見朱妤孟打著她送的傘站在那邊,愣愣地看著自己。

 

「妳怎麼會在這裡?」兩人幾乎是同時說出口,為這突然的偶遇感到不可思議,當然,也包含了驚喜的成分在。

 

 

「妤孟,妳同學?」站在朱妤孟身邊,開口的是一個膚色黝黑的中年男子,雖然有點啤酒肚,但仍稱得上是體態健壯,跟自家父親有點福態的體型不同。看來,這位就是朱妤孟的父親了。

「嗯。」朱妤孟簡短答道,臉色微紅。

「哎呀,真是太巧了,」看起來是朱妤孟的母親,感覺很親切的中年女子笑呵呵地說道,「我是妤孟的媽媽,請問妳貴姓呀?」

「我、我姓顏。」朱妤孟的雙親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顏京竹緊張地慌忙答道:「我叫顏京竹,伯父伯母好。」她趕忙鞠了一個躬。

「那不是跟我同姓嗎?真是有緣!」朱妤孟的母親看起來很高興,「怎麼沒聽妳提起呢妤孟?」

「……。」只不過是個同姓氏的同學有需要特別提嗎,而且……妳女兒還喜歡上人家了。朱妤孟在心中暗道。

「老姊根本沒有提過任何一個同學吧。」一個高個子的男孩說道,臉上仍稚氣未脫。他身旁站著一個跟他一樣高,但體型較為肥胖的男孩。沒想到朱妤孟有兩個弟弟。

「也是,」朱妤孟的母親掩嘴一笑,「妤孟的個性比較不多話嘛,京竹,妳跟妤孟相處得好嗎?」

「媽!」朱妤孟慌張地拉了拉母親的袖子,「妳問這個幹嘛啦!」

「我跟妤孟相處得很好。」顏京竹揚起對長輩專用的禮貌微笑。

似乎是沒意料到顏京竹會如此回答,朱妤孟害羞地低下頭,略微長長的髮絲仍遮掩不住她發紅的耳根。

「老姊害羞了耶。」

「閉嘴,朱梓孟。」

 

 

 

自然而然地,顏京竹便跟朱妤孟一家人逛起了年貨街,頓時她有了自己也是這家裡一份子的錯覺,雖然很清楚自己不屬於他們,但她好像分到了一絲家庭的溫暖。這使她走在大多都是結伴成群的人來逛的年貨街上,不再是淒涼的孤身一人。

「妳怎麼自己一個人?」朱妤孟好奇地問。因為不管在哪邊,顏京竹身邊總是圍著一大群人,而她就是那群人的中心。

「……。」顏京竹沉默了,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啊,妳不想講的話沒關係。」察覺到她不想回答,朱妤孟趕忙補上一句。

「謝謝。」顏京竹感激地笑笑。「那妳怎麼會在台北呢?」

「回來探望我外公外婆,初二太多人了,就初三來。」朱妤孟回答。

「喔,原來如此。」

兩人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邊走邊閒聊著,雖然有時話題會停滯,有時講話會結巴,但在她們之間飄蕩的柔和氣氛,卻不會讓彼此感到尷尬。

大概是換了個地方吧,朱妤孟也覺得,自己對她講話也沒有像在學校那樣緊張。

因為在這裡,顏京竹不是班上的領導者,朱妤孟也不是班上的邊緣人,就純粹只是兩個女孩子而已。

在跟某些人相處時,言語有時只是多餘的點綴,真正讓彼此感到愉悅的,只是對方的存在。

 

原本,年貨街的吵雜讓喜歡安靜的朱妤孟感到煩躁,而其中的熱鬧,在顏京竹眼裡,就像是在諷刺她那個毫無溫暖的家庭,但因為和自己一起逛的人是偶然遇見的她,周遭的景物,小販的吆喝聲,四處亂跑的小孩……這一切全都變得可愛起來。

真神奇,僅僅是待在她身邊而已,就能那麼愉快。

似乎,又離她更近一點了。

 

「等一下妳還有要去哪嗎?」朱妤孟問。

「應該就直接回台中了吧。」

「這樣啊……」雖然覺得奇怪,年節期間,家裡人怎麼會放她一人出來晃蕩呢?但朱妤孟也沒有再追問,心想應該是有什麼隱情吧。

除此之外,她不免覺得失落,在這個意外的時刻和意外的地方遇見顏京竹,是老天給她的一個意外的驚喜,但不久後,這個驚喜就要被收回去了。

而她渾然不知,此刻顏京竹的想法也與她重疊。

 

下了一整個下午的雨依然沒有停止的趨勢,但天色已經明顯暗了下來。顏京竹和朱妤孟都了解到,應該是分開的時候了。

「時間不早了,我就先去搭車了,替我向妳的家人問好。」顏京竹微笑,向她揮揮手,「掰!」

「掰掰。」朱妤孟不捨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征征地盯著那把黃色的傘不放。

 

而走了幾步後,突然間,顏京竹停了下來。

想再看她最後一眼,於是她回頭。

原以為她會跟著家人一起消失在人群裡,但卻意外地發現她還呆呆地站在那邊,默默地目送自己離開。

 

顏京竹忽然轉過頭來,嚇了朱妤孟一大跳,慌亂地一時不知道該看哪邊,臉又紅得像熟透的柿子,使得顏京竹忍不住噗哧一笑。

「朱妤孟!」顏京竹朝她大喊。

「咦?幹嘛?」朱妤孟很疑惑。

 

「妳打那把傘很好看!」

丟下這句話後,顏京竹便轉過身,身影快速淹沒在五彩繽紛的傘海裡。

一時轉不過來的朱妤孟愣愣地待在原地,面上紅辣一片,數秒後,她開懷大笑。

「意思是妳挑傘的品味很好嗎……」她笑著自言自語。

 

「妤孟!妳待在這裡幹什麼啊!」

突然聽見母親的聲音,使得朱妤孟回過神來。

「要回去外公外婆那裡囉!」母親拉起她的手,發現少了一個人,向四周探頭探腦:「咦,妳同學回去了啊?」

「嗯。」

「本來想請她跟我們回家吃頓飯的說……真可惜。」

「……老媽,妳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好客?」

「因為姓顏的,可能就是我的遠親還是什麼的啊!」母親認真地說,「所以我對那位顏同學滿好奇的,吶,告訴我,她是什麼樣的人?」

面對臉上閃動著孩童般天真光芒的母親,朱妤孟忍不住揚起嘴角。

 

「她是個很會挑傘的人。」

旋轉手中的水藍色摺疊傘,朱妤孟難得地笑得燦爛。

 

 

 

 

年假放完後幾天,開學日便緊接而來。在短暫的閒暇後,高中生又得再度面臨他們忙碌的生活。

下學期仍然有團體活動──英文歌唱比賽。這次沒有學姊來幫忙逼練,全得靠班上自主練習。不過在那之前,還有個班級性的比賽。

 

「我們現在要選出教室布置比賽的負責人!」剛開學的這一周班會,站在台上的主席拿著粉筆對台下大聲說道,「請各位踴躍提名!自願擔任的人優先!」

而這種麻煩的苦差事,想當然爾,是不會有人想去做的,台下一片靜寂無聲,沒有人提名,也更不可能有人自願。

對著班上沉滯的氣氛,主席感到無奈,為了擺脫僵局,他只好開始指名:

「顏京竹!」

「我?」顏京竹表情誇張地指著自己:「別開玩笑了,我可是完全沒有美術細胞啊!」

「不是指定妳,是叫妳提一個啦!」

「喔,」顏京竹搔搔臉,以眼神掃視全班,跟她目光對上的人都紛紛別過頭去,最後,她的眼神落在毫不關心班會,在看小說的朱妤孟上。

真是的,這傢伙還是一樣不關心班級事務。

以前顏京竹最討厭這種破壞班上團結的人了,可是,現在她喜歡上人家啦,根本討厭不起來。

不過,她還是希望朱妤孟能多注意點班上的事。

 

「我提名朱妤孟!」顏京竹舉手大叫。

「吭?幹嘛?」突然聽見顏京竹大聲喊自己名字的朱妤孟,被迫從小說的世界離開,錯愕地望向四周,然後發現主席開始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才發現大事不妙,抓住旁邊張嘉寧的手急急問道:「現在是在幹嘛?」

「選教室佈置比賽的負責人啦。」張嘉寧托著腮回答。

「什麼?」聞言,她大驚失色,「為什麼?妳幹嘛提名我?」

朱妤孟驚慌地向顏京竹高聲叫道,她很少在班上那麼大聲。

「嗯……因為妳畫圖畫得很棒。」顏京竹想起有次路過朱妤孟的座位,課本上充滿了漫畫式的塗鴉,對完全不會畫圖的顏京竹來說,那些圖畫得相當好。

 

這一句話堵得朱妤孟啞口無言,沒想到她有看過自己的畫,而且……還說自己畫的好。朱妤孟頓時紅了臉,不爭氣地高興了起來,讓隔壁的張嘉寧看得很不開心。

 

不對,被稱讚高興歸高興,可是她最討厭的事情就是跟團體扯上關係,要她去執行別人分配給她的工作還好,但要她去指揮別人,這根本不可能!

要快點想個辦法擺脫這個麻煩!

朱妤孟激動地拍桌站起,舉起手紅著臉大叫:「那我提名顏京竹!」

「咦?」顏京竹看見自己的名字出現在黑板上,反被嚇了一跳,「可是我又不會畫畫!」

「我也不會畫圖啊!」

「妳明明就畫得很好!」

「那種東西根本不算什麼!」朱妤孟腦中浮現病娃娃所畫的圖,更顯得自己的塗鴉不堪,「只不過是塗鴉而已!」

「那個,兩位先冷靜一下……」主席趕忙出聲阻止,他跟班上其他的人都很傻眼,平日寡言的朱妤孟,居然會跟班級中心的顏京竹隔空交火,「還有其他人想要提名嗎?」

話一出,班上又恢復一片死寂,主席眼看氣氛又變得進行不下去,只好無可奈何地宣布:「那我們現在開始投票。」

在不怎麼踴躍的投票後,結果顯示朱妤孟以壓倒性的票數戰勝了顏京竹,朱妤孟全身無力地趴在桌上,望著黑板上的票數差距,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場噩夢。

「節哀。」張嘉寧拍了拍朱妤孟的肩膀,她知道朱妤孟最討厭這種活動,所以沒有把票投給她。而她同時也暗暗竊喜,連朱妤孟討厭什麼都不知道的顏京竹,擅自做出這種舉動,在朱妤孟心中肯定好感度下降了吧。

 

而顏京竹也察覺到了不妙,她伸長了脖子,慌亂地看著趴在桌上情緒好像很低落的朱妤孟,而坐她旁邊的張嘉寧正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她。

顏京竹感到一陣深深的後悔。

完了……她好像生氣了。

 

「很好,我們教室布置比賽的負責人就決定是朱妤孟,大家拍手!」如釋重負的主席抹了抹汗,台下響起一片敷衍般的稀落零散掌聲,「那我們這次的班會,就到此結束……」

 

 

 

班會結束後便是放學,像上學期一樣,朱妤孟跟張嘉寧一起走到公車站牌等車。

「那個顏京竹還真的很白目,」張嘉寧罵道,「一定只是想要隨便找個人當替死鬼而已。」

但不管張嘉寧怎麼滔滔不絕地說顏京竹的壞話,朱妤孟都只是悶悶地不發一語。就算如此,她還是不可能討厭顏京竹,畢竟……她喜歡她,就算她將麻煩的事推給了自己,她還是喜歡她,一點都沒變。

得不到朱妤孟的回應,張嘉寧只好自討沒趣地閉嘴,心中開始積起不下於朱妤孟的苦悶。此時,一百號公車身後邊吐著黑煙,邊在站牌旁緩緩停靠下來。

「啊,我的車來了,掰!」

張嘉寧向朱妤孟揮了揮手,便快步上了公車門。

「掰。」

 

 

張嘉寧回家後,老實說,朱妤孟鬆了一口氣。

她知道張嘉寧說顏京竹的壞話,除了藉此抒發她平日對她的不滿,還有一點替自己出氣的意味在。但她雖然理性上可以了解,而且感到感激,可是她還是無法接受她將顏京竹說成那樣,有幾次,她都想直接對她大叫道:別說了!不過她終究是忍了下來,不想因顏京竹傷到她們之間的感情。

就算發生了這種事,還是無損她對她的喜歡……自己不知不覺地,就已經陷得這麼深了。

 

 

「朱妤孟!」

朱妤孟轉頭一看,發現顏京竹提著書包,正小跑步著向自己跑來。

待顏京竹跑到了自己面前,朱妤孟有些鬧彆扭地稍稍別過頭,不去看她:「什麼事?」

「對不起,我擅自提名妳,妳生氣了吧?」顏京竹單刀直入地切入重點,並且坦率地道歉:「真的很抱歉!」

「……。」朱妤孟偷偷瞥了一眼顏京竹的表情,她英氣的臉上寫滿了著急,和渴望被原諒。

「真的對不起!拜託!請妳不要討厭我!」顏京竹急了,如果朱妤孟因此而討厭她的話,她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算了啦,」朱妤孟忍俊不住,沒想到她也會這樣求人,「只不過是教室布置而已,我一個人就能搞定。」

「妳真的不生氣了?」顏京竹可憐兮兮地看著朱妤孟,有點像因做錯事而畏畏縮縮的犬類。

「真的啦。」朱妤孟瀟灑地擺擺手,表示不再介意。

如果今天換作是他人,因為同樣的事情而跑來跟我道歉,我大概只會口頭原諒,然後在心裡咒他去死吧。

可是,偏偏這個人是顏京竹……那就真的沒辦法了,不原諒也不行啊。

此時,又一輛公車在站牌前停下。

「我的車來了。」朱妤孟向顏京竹道別道:「掰!」

「掰掰!」顏京竹向她揮手,就像那時在台北巧遇她一樣。

 

「對了,顏京竹。」

在離開前,朱妤孟突然背對著她開口。

「嗯?」

 

「謝謝妳……說我的圖很棒。」

說完後,不敢讓顏京竹看見自己紅透的臉,朱妤孟以逃跑般的速度上了公車,殊不知自己發紅的耳根,已經洩漏了自己的情緒。

 

 

「真是的,彆扭的傢伙。」

目送著公車離去,顏京竹笑得連眼睛都瞇了起來。

 

 

既然被選上了,那就快點把它做完吧。

本來教室佈置這種比賽,就是先選出負責人,然後再招集幾個志願者(通常是朋友)來幫忙著手進行。

但朱妤孟並不打算求助他人,她大致決定好主題後,利用上課時間畫了設計圖,列出所需要的材料後,跟總務請了兩千塊錢,便打算放學後去文具行直接買一買。

 

「教室佈置的事,妳打算怎麼辦?」張嘉寧問,帶著一點期待。

「我已經決定好了,下課後就要去買材料。」

「呃,我是指請人幫忙的事啦。」

「我打算自己做。」反正應該也不會有人想幫忙,她也懶得去拜託別人。

「咦?真的假的!」張嘉寧驚訝地張大嘴,「不可能啦,妳自己怎麼可能做得完?」

「為什麼我做不完?」朱妤孟瞪了她一眼,她討厭這種能力被質疑的感覺,「離比賽日期還有一個月,我沒理由做不完。」

「我不是這個意思……」不小心踩到朱妤孟的地雷,張嘉寧趕忙解釋:「我是說……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嘛。然後,如果妳需要的話,我也可以幫忙……」

 

朱妤孟聞言一怔,原來……她是想幫忙啊。

自己剛才的口氣太兇了,她愧疚地想道。

 

「……可以嗎?」朱妤孟有點小聲地問,面上微紅。

「當然可以啊!」張嘉寧點頭如搗蒜,這本來就是她的目的。

「謝謝……」朱妤孟靜靜微笑,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剛才我語氣有點衝,抱歉。」

「不會啦……」張嘉寧笑道,在心中暗暗鬆了口氣。

 

 

「那個……我也可以幫忙嗎?」

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們位置旁的王螢瑩,以蚊鳴般的聲音怯怯地開口詢問道。

「咦?」朱妤孟沒想到王螢瑩也會說要幫忙,表情十分意外。

「我會給妤孟……帶來困擾嗎?」王螢瑩眨著大眼,看起來隨時都會哭出來。

「怎麼會,當然可以啊,謝謝。」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朱妤孟只好答應下來。

總覺得她好像有什麼目的……應該是想太多了吧。

 

 

 

放學後,本來張嘉寧要陪她去買材料的,但是她今天要補習,明天才能幫忙她搬材料。朱妤孟笑著說沒關係,反正大部分都是紙,也重不到哪去,她一個人就能提了。

但實際採買後,發現並不是如此,捲起來的壁報紙,加大小不等的紙,以及一些零零散散的工具,雖然重量不重,但要一起提著走還真有些麻煩。

而當朱妤孟在煩惱時,幸好撞見了來買筆芯的顏京竹,她一看見朱妤孟大包小包的,就馬上說要幫她把這些材料搬回教室,朱妤孟道謝後,兩人便往學校的方向走去。

「妳動作真快,昨天才決定要做教室佈置,今天就買好材料了。」顏京竹笑道。

「因為我想快點結束。」朱妤孟微笑答道,用手撥開被風吹到眼前的髮絲。

一個寒假結束,朱妤孟的頭髮已經能碰到鎖骨了,這讓她多了一份女人味,而顏京竹喜歡留長髮的女孩子,自然很高興。但此時的她完全想不到,朱妤孟之所以把頭髮留長是為了自己,因為顏京竹是T,肯定比較喜歡女性化的女生。

 

「嗯,因為是我提名妳的……所以妳隨時可以使喚我幫忙喔。」

「真的嗎?」朱妤孟沒想到她會這麼說。

「是啊,因為我把麻煩丟給妳,自己也該負起責任來……」顏京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妳不用介意啦,下次記得就好了。」朱妤孟搖搖手,說真的,她對顏京竹根本沒辦法生氣。

「嗯,下次我絕對不會陷害妳的!」顏京竹認真地說。

「知道就好。」朱妤孟忍不住揚起嘴角。

 

 

 

隔天放學後,顏京竹留下來幫忙,雖然沒有奢望能跟朱妤孟獨處,但她沒想到張嘉寧也在。

說的也是,她差點忘記張嘉寧是朱妤孟的好友,兩個人幾乎都一起行動,這次她要做佈置,張嘉寧怎麼可能不幫忙呢?

 

對於顏京竹的到來,張嘉寧只是挑眉,儘管不悅,但也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倒是王螢瑩喜不自勝,顏京竹的到來對她來說當然是件好事。

朱妤孟則是有點後悔當初沒考慮到顏京竹跟張嘉寧的關係,沒拒絕顏京竹,可是若拿張嘉寧也會來的理由來拒絕她……好像也怪怪的。而且,說不想跟顏京竹一起做事也是騙人的。

現在也只能祈禱交惡的兩人不會發生什麼事了。

 

「那……先麻煩大家來黏壁報紙吧。」

朱妤孟以不太習慣的語氣發號施令,這個奇妙的四人組合,便在各懷心思的狀態下開始作業了。

 

 

 

 

 

她們的進度比想像中還要快。

朱妤孟決定的主題是海洋,所以貼在後面的布告欄上的,是三種不同的藍色,由上面的淺藍到下面的深藍,形成了一個簡單的漸層。

在其他人按照指示剪裁紙和黏貼時,朱妤孟則是在一旁坐著,照著圖書館借來的海洋生物圖鑑上,找鮮豔討喜的熱帶魚來繪製設計圖。

 

「朱妤孟,我們貼好囉。」張嘉寧拍拍朱妤孟的肩,「這樣可以嗎?」

「嗯,可以,謝謝妳們。」朱妤孟點點頭,「那接下來麻煩妳們用這些紙幫忙剪出圓形來……」

 

時間就在忙碌間平靜地流逝了,期間朱妤孟很安心,因為她並沒有聽見張嘉寧跟顏京竹吵架。只不過王螢瑩一直試圖跟顏京竹搭話,雖然顏京竹總是簡單回個一兩句,但朱妤孟不免覺得有些悶悶的。

此時,朱妤孟肚子傳來一聲咕嚕聲響,她才發現自己餓了,看了看手錶,指針顯示現在是晚上七點整。

「那個……現在已經很晚了,今天就先到這裡吧,妳們辛苦了!」朱妤孟趕忙站起身,向身後認真工作的同學們說道,「妳們先回去,東西我自己收就行了。」

顏京竹停下手邊工作,「我來幫忙妳收吧。」

「我也來幫忙!」張嘉寧也表示要幫忙。開玩笑,怎麼能讓她們兩個獨處!

顏京竹揚眉,瞥了張嘉寧一眼,心裡覺得她礙事。對上顏京竹的目光,張嘉寧不慌不忙地報以挑釁味十足的微笑。

「那……我也來幫忙吧……」本來已經收好書包要走的王螢瑩,一看見大家都要留下來,也不好意思直接走。

 

 

於是事情就變成所有人一起收拾好,然後大家一起回家的狀況。

彷彿像是在跟顏京竹展示她跟朱妤孟關係有多好,張嘉寧親暱地挽起朱妤孟的胳臂。

「幹嘛?」朱妤孟微皺起眉,瞧了瞧張嘉寧。

「天氣冷啊,借我挽一下嘛~~」張嘉寧軟聲撒嬌道。

「……。」朱妤孟起了一陣雞皮疙瘩,總覺得身邊的朋友跟平常不太一樣,不過她也懶得計較這個,就隨她去吧。

忍不住厭惡地瞪了張嘉寧,但畢竟不想在朱妤孟面前鬧得太難看,顏京竹還是別過頭,決定無視。

此時一陣寒風吹過,凍得短髮的顏京竹的耳朵發麻,有些乾燥的嘴唇不禁逸出了自言自語:

「還真的挺冷的……」

 

朱妤孟還來不及出言關心,刻意擋在顏京竹和她之間的王螢瑩,就先從口袋拿出了暖暖包,甜甜地笑著遞給了顏京竹。

「京竹,這個給妳。」

「咦……真的要給我?」將縮在口袋中的手抽出,顏京竹愕然地比了比自己。

「嗯,給妳……」王螢瑩主動抓起顏京竹凍的發僵的手,將暖暖包輕輕放在她手上,羞澀地笑著。

「那就謝了……」顏京竹嘴邊漾起了感謝的笑容,接過了暖暖包。

 

這一切都看在焦躁的朱妤孟眼裡,但她根本就沒有立場去阻止,只是如往常般的默不作聲。而同樣的情景讓張嘉寧覺得很意外,平常看王螢瑩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根本想像不出來她會如此主動,看來戀愛還真能改變一個人。

看她這麼努力,自己也要加油了。

 

 

 

在三天後,她們的教室佈置很快地完成了。

完成的後一天,班上同學進教室,一看見布置完成的布告欄,都是連聲驚嘆。

由紙黏貼剪成的別緻熱帶魚,悠游在化身海洋的布告欄角落,而布告欄三個大剪字則被寫在三個藍色的泡泡裡,由邊緣的海草旁斜斜升起。

朱妤孟不得不承認,這期間王螢瑩幫了她很大忙,她並不擅長太精細的作業,所以剪熱帶魚的形狀和花紋,都多虧了王螢瑩的精密剪紙工夫。

「妳真的很厲害……謝謝。」很少誇獎別人的朱妤孟也忍不住讚道。

「不會,這是應該的……」王螢瑩只是靜靜地笑著,如一潭深不見底的綠水般。

 

 

然而事情卻在朱妤孟以為事情都穩當時發生了。

教室佈置比賽當天早上,朱妤孟還沒踏進門口,就聽見教室內傳來了不小的騷動。

她加快腳步,好奇地往教室裏頭一探,裡頭的景象卻在她腦中炸出一片空白。

 

 

 

「到底是誰幹的……」

班上幾乎所有同學們,都圍在變得慘不忍睹的布告欄前議論紛紛,而一注意到瞪大眼睛的朱妤孟站在門口時,全都安靜了下來。

貼在上面的紙被美工刀或撕或劃得破破爛爛,露出了白板底,那些精美的熱帶紙魚像是被分屍般,被惡意剪成一片一片的扔在地上,上面還踩著一些腳印。

她們的心血全部白費了。

 

而其他參與布置的成員,王螢瑩正趴在桌上傷心地哭著,她的位置圍了一圈安慰她的人。張嘉寧也站在她旁邊,神色複雜。

朱妤孟面色凝重地走近她們,哭得梨花帶雨的王螢瑩一察覺自己來了,便抬起滿面淚痕的小臉:

「妤孟……怎麼辦?我們……辛苦做的教室布置……」

「我知道。」朱妤孟沉痛地拍了拍王螢瑩的肩膀:「我……再想辦法看看。」

雖說如此,她也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可想,她的腦中現在還是一片混亂。

「辦法?怎麼可能……還會有辦法……嗚……」王螢瑩又重新趴回桌上,抽抽噎噎地哭著。

 

 

「媽的……!」

朱妤孟低聲罵道,憤怒地握緊拳頭。

簡直莫名其妙……到底是誰?是其他班級嗎?為了得到比賽優勝而做出這種事?

還是班上跟我有仇的人?我有不小心得罪到誰嗎?

各種可能性在他的腦海中轉了一遍,但她還是一頭霧水,且強烈的怒火根本無法讓她好好思考。

「妳來啦……早。」

發現她來了,顏京竹上前和自己打招呼,臉上的表情也不比自己好看多少。

聽見她的聲音讓朱妤孟感到安心,於是她深呼吸一口氣,收拾情緒要自己冷靜下來:「……早。」

「何文宇在校門打開時就來了,聽他說他剛進教室,就看見變成這樣了。」顏京竹嘆了口氣,用拇指比了比悽慘不堪的布告欄。

居然把朱妤孟的辛苦努力變成這樣,看到的那一刻,她真想宰了那個兇手。

「那大概是昨晚被破壞的吧。」朱妤孟壓抑情緒沉吟道:「比賽評定是什麼時候?」

「中午午休時間。」顏京竹答道。

「……根本來不及補救。」

朱妤孟眉頭鎖死,抓緊臂膀,沉重的無力感壓得她很難受。畢竟自己都投入了時間和力氣,說不在乎這次比賽是騙人的。

看見她這樣,顏京竹當然也好受不到哪去,托著下巴思考一會,突然靈機一動,敲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揚聲叫道:

「我去跟學務處說明情況,請他們將比賽延到後天好了!」

「他們會答應嗎?」朱妤孟擔憂地皺起眉。

「我去拜託看看!跟他們說一下他們應該會理解!相信我!」顏京竹激動地抓住朱妤孟的肩膀:

「我不會讓妳的努力就這樣白費!」

 

靠、靠好近……!

朱妤孟有些不知所措地眨著眼,心跳又開始加速,臉又擅自變得羞紅。

為、為什麼自己在這種時候還想著這種事啊!

「啊,對不起。」結果顏京竹也臉紅了,她趕緊鬆開手背到身後,不好意思地為自己的失態道歉。

「不,我才該說對不起……」朱妤孟低著頭,不敢去看顏京竹的臉:「不對,不是對不起……應該是謝謝才對。」

 

「……不客氣。」

顏京竹垂眸,溫柔的微笑在她臉上漫開。「那,我先去用手機拍照存證!」

「嗯,麻煩妳了!」

 

 

 

不顧待會還有考試,顏京竹拔開腿跑下樓梯,急速奔往學務處,用力拉開白色的拉門大叫道:

「報告!」

學務處內只有幾個行政人員在安靜的作業或泡茶打盹,顏京竹那聲又亮又急的報告打破了學務處悠閒平靜的氣氛,成功地喚起了他們的注意力。

「同學,什麼事這麼急?」看見顏京竹一臉著急,一名穿著牛仔褲的中年女子上前詢問。

「那個,請你們取消今天的教室布置比賽!」顏京竹急喊道,「可以改到明天再舉行嗎?」

「為什麼?我們比賽的行程已經決定了。」一名體型肥胖的男子揚眉,從位置上站起身,他是這個學校的生教。

「請看這個!」顏京竹打開自己的手機,完全忘了手機也是半個違禁品,便秀出剛才拍的照片給所有人看。

幸好他們也沒有對手機有任何意見,顏京竹把大概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只是相對於情緒激昂的顏京竹,他們的反應平靜得令顏京竹很不安。

待顏京竹說完後,生教只是挑了挑眉,問了一句:

「就這樣?」

這句話可把顏京竹的心整個問涼了,在短暫的失落後,一股怒氣油然而生,她顧不得對師長的禮儀大吼:「什麼叫就這樣?這很明顯是別人故意陷害不是嗎?這樣對我們班不公平啊!」

「注意妳的態度。」機車的胖子生教冷冷糾正,「這並不構成我們暫停比賽的理由,很明顯這是你們班自己的問題,若因為你們班暫停,對其他班才不公平。」

「什麼?怎麼可以這……」顏京竹不敢置信生教口中的狗屁歪理。

「出去。」不給顏京竹反駁的機會,生教肥胖的手指指向了門:「現在是上課時間,還在外面遊蕩就記妳過。」

幹!

顏京竹咬牙切齒,忍住暴怒拉開了門。

「報告完畢。」

然後將門用力甩上。

 

 

 

而顏京竹當然沒有乖乖回去上課,事情沒有成功,她根本沒臉回去見朱妤孟。

儘管她知道,帶著失敗的消息回去,朱妤孟也只會笑笑說沒關係,但她的心裡一定很難過。

不想讓她傷心失望。

難道,沒有其他辦法了嗎……能夠動搖學務處的決定的方法……

 

 

顏京竹頹喪地蹲在學務處門口旁,腦中浮現出當時過年大哥講的一句話:

『我去拜託爸去找立委來關說就行了,這也是為了妳的前途,他一定很樂意。』

記得那時自己聽到大哥這樣說時,她是感到多麼厭惡與不齒,找立委關說、靠關係、走後門,一點也不光明正大,她討厭這樣。

但是現在她心中的原則天秤,卻開始緩緩傾斜。

她已經清楚看見那個方法了,即使是自己最痛恨的那個。

她握緊手上的手機,死盯著它,接著咬咬牙,下定決心打開通訊錄,切到父親那欄的號碼,但顫抖的手卻遲遲按不下通話鍵。

 

過年她與家人不歡而散,之後幾次見面也都惡臉相向,這次她拉下臉去請求,父親會聽嗎……?

『我很忙,別拿這種無聊的事來煩我。』他應該會這樣回答吧。

但是不能不試啊。顏京竹一想到朱妤孟那隱忍痛苦的神情,以及她壓抑緊握的雙拳,她就無法允許自己無視於父親這根可能的救命稻草。

深呼吸一口氣,她終於用力按下了通話鍵,將手機擺至耳邊,電話另一頭傳來的單調鈴聲是如此緩慢,與她急促的心跳聲形成了反比。

在等待父親接通的同時,顏京竹努力思索著等一下該怎麼跟他說才好,不過零碎的字詞在腦中始終組不成一個完整的句子,一分鐘過去,電話那頭才終於傳來人聲:

「您所播的號碼現在無人接聽,若要轉接到語音信箱請按……」

「靠。」

顏京竹苦笑著切斷通話。

不知道他到底是在開會,還是根本不想接我電話……應該是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她無力地垂下肩,現在真的是萬念俱灰了。

 

 

不……或許還不用放棄希望。

顏京竹的目光直直看向通訊錄中,父親名字的下方──那是她大哥的名字。

從小到大,出自於手足間無免可免的競爭心理,她總是盡量避免向大哥求援。可是現在情況非同小可,就算要她捨棄自尊向他懇求,她也願意試一試!

或許,父親會願意接他的電話……因為那是他們最疼愛的兒子。

事實還是不免刺傷了顏京竹的心,她自嘲地笑了笑,是啊,如果是大哥的要求的話,他們一定都會答應的吧。

而我這個做妹妹的向大哥請求,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

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顏京竹接通了和大哥的通話,畢竟是要和自己的同輩對話,比起剛才,她心情平靜了很多。

 

 

『喂?京竹,怎麼了嗎?』

電話接通的速度快得嚇人,從遙遠的英國,隔著手機通話,使得大哥溫潤的嗓音聽來有些陌生。

而顏京竹還是不能避免的緊張了起來,吞了吞口水,她開始說起自己的目的:

『大哥,我有事想拜託你……』

 

 

顏京竹將事情大概交代過一遍,聽完後,很快理解狀況的顏京禾說道:

『所以妳要我去跟爸講,然後請他找個立委去打電話向學校關說?』

『嗯。』

『爸沒接妳電話嗎?』

『……嗯。』不知大哥是有意還是無意,但這句話在顏京竹耳裡聽來很刺人。

『其實也不用特地去麻煩爸,我自己也有認識幾個立委。』顏京禾語出驚人。

 

不愧是大哥……還在求學中,就已經累積了出社會便需要用到的人脈,她不禁感到佩服,當然還有些忌妒。

 

顏京禾接著表示,『我可以現在就打電話幫妳,可是……妳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其實顏京竹不用問也知道,大哥會對她提出什麼要求,她當然心裡有數。

『來英國當交換學生一年,或是畢業後來英國留學。』

果然不出所料。

她真的不懂,為什麼大哥總是一直堅持要她去英國?

 

『……。』

她很想說讓她再考慮一下,可是現在事態緊急,根本不容她再繼續猶豫。

當時朱妤孟面對被毀壞的布告欄,她無力的身影不時閃過顏京竹的腦海。

自己是如此沒用,在這種時候什麼都幫不上忙。但就算無法以自身的力量去幫助她,至少要去借助其他人的力量讓她展開笑顏……即使那是自己最不屑動用的家族人脈。

『好,我答應你去英國當交換學生。』

已經沒有時間再拖拖拉拉了,顏京竹毅然決然地一口答應。

『妳居然答應了……』大哥的聲音聽來很是意外,『班級的教室布置比賽這麼重要嗎?』

『是啊,班上的榮譽很重要。』但顏京竹清楚知道這是謊言,對她來說,班上的榮譽固然重要,但還沒有重要到能讓她做到這種地步。

真正重要的是朱妤孟。

為了她,讓自己跑去學務處,去請求大哥,以自己未來一年會去英國作為交換條件……即使會有一年看不到她。

但顏京竹覺得這樣也好。

其實大哥提過那麼多次,自己也有想過去英國留學的事,但她清楚她會捨不得她那群朋友,還有朱妤孟。

可是隨著時間過去,她對朱妤孟的喜歡也與日俱增,其中的甜蜜和痛苦也相對倍增,她們之間的若有似無幾乎要讓她發狂,就像當時喜歡上朱巧茗一樣。

雖然一開始在異鄉,她一定會瘋狂地想念著她,可是時間一定能沖淡這種情感吧。

一年的時間,足以徹底斬斷她們之間的曖昧,讓她對朱妤孟的感情消失無蹤。到時候自己回到台灣,也能以平常心面對她了吧。

讓這樣的感情消失也許是件好事,顏京竹已經怕了,前兩次的失戀讓她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她知道,向同性告白若是失敗,不僅換不到對方等量的愛情,還會毀掉和對方的友情。

李庭儀和何文宇是鼓勵自己去追求朱妤孟的,而雖然自己也會表現出積極的態度,但要真正去告白,她恐怕是做不到的。

因為她已經沒有勇氣再去承擔失去。

 

電話的另一端沉默良久後,才傳來大哥難得帶著不理解和輕視的聲音:

『班級什麼的……真的那麼重要嗎?』

本來顏京禾說這句話鐵定會引起顏京竹的反感,但她卻討厭不起來,因為她覺得大哥說的這句話,感覺也像是朱妤孟會說的話。

光是這樣想,就讓自己沒再那麼對大哥反感……顏京竹忍不住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好笑。

『因為裡面有重要的人。』顏京竹想著朱妤孟,堅定地回答道。

『是嗎……』似乎不想再繼續說下去,顏京禾輕描淡寫地帶過,『好,那我會幫妳去說看看,留學手續妳也不用擔心,我會處理。』

『謝謝大哥。』

『那就再見了,京竹。』

『大哥掰掰。』

 

 

掛斷電話後,如釋重負的顏京竹大大喘了口氣,嚴重的脫力感壟罩全身。

 

一個小時後,來自學務處的廣播響徹每一棟教室:

「由於擔任評審的老師臨時出差,明天才會回到學校,故原本預定舉行的教室佈置比賽評分,延至明天中午再進行……」

 

 

 

「太好了!」一聽見校內廣播,本來在位置上坐立不安的朱妤孟,立刻跳起來高興地大叫,引來教室眾人側目,但處於亢奮狀態的朱妤孟管不了那麼多,她開心地跑向顏京竹:

「顏京竹!妳真的辦到了耶!」

「是啊。」顏京竹彎起嘴角,也感染了她的快樂,「真難得看見妳那麼激動……」

「呃!」經顏京竹這麼一說,朱妤孟才發現自己表現出的情緒起伏比平常更大,使得全班同學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讓她很想逃跑。

「平常妳那麼酷,現在卻高興的像小孩……」顏京竹笑著伸手輕輕捏了捏朱妤孟發紅的臉頰,動作自然不過,帶著一絲寵溺的味道。

 

她、她捏我臉頰……慘了,我覺得好高興。

「……靠。」朱妤孟眼神飄移,輕聲咕噥道,想掩飾自己顯而易見的情緒。

 

顏京竹調侃一笑。

「那現在來談正事吧,」調戲調夠了,她放開手,表情變得嚴肅:「妳打算今天放學後留下來重做吧?」

「嗯,可以的話我想午休也來做。材料還有用剩,先將就著用一用,爭取時間,不夠放學再出去買。」朱妤孟也重整心情,恢復平日的沉著。

「可是聽總務說,班費有點不夠了……」顏京竹沉吟,「沒關係,不夠的話我先幫妳墊。」

「謝謝妳!」

 

 

 

 

 

 

只剩下一天,時間緊迫,要重新布置光憑原來的四人有些吃力,所幸除了原本的陣容,有不少人因為看見了顏京竹和朱妤孟的努力,受到感動都自願加入幫忙。

放學時,大概有十來個人聚集在公佈欄邊的置物櫃上作業,剪紙的剪紙,畫圖的畫圖,上膠的上膠,好不忙碌。

「朱妤孟,這個要怎麼剪?」一名女同學捏著黃色的紙,她被分配到要剪河豚。

「那個地方盡量剪圓就行了!」一手握著筆,一手抓著剪刀,朱妤孟滿頭大汗地答道。

「這裡的細部該用什麼顏色的紙?」顏京竹拿著剛才朱妤孟畫好的設計圖。

「白色的!」朱妤孟答。

「不過現在沒有白色的紙了……」

「那就用隨堂測驗紙的空白部分代替!」朱妤孟大喊:「誰那邊有紅色的色紙啊?」

「我這裡有!」張嘉寧趕忙遞給朱妤孟。

「哎呀糟糕我剪壞了……」何文宇苦著臉,對著不小心剪太小的泡泡。「對不起喔朱妤孟。」

「何文宇你很笨耶!」李庭儀忍不住敲了敲他的頭,不過力道並沒有太大。

「沒關係,剪小一點沒關係啦。」朱妤孟馬上為何文宇緩頰。

儘管有些慌亂急忙,但還算亂中有序,而在眾人的同心協力下,教室布置終於在晚上八點時趕完了!

 

 

「辛苦大家了!」在正式完成後,朱妤孟向所有人深深一鞠躬致謝。

「不用那麼客氣啦!」何文宇本來要拍拍朱妤孟的肩,不過被顏京竹一瞪就縮手了。

「是啊,畢竟是班上的事情嘛。」某個男同學拍拍手。

「看妳們那麼為班上努力,感覺自己也應該盡一份力。」一名女同學笑道。

朱妤孟覺得有點感動,她不能否認,原來跟一些人一起完成一件事情會帶來這樣的成就感和快樂。

看來所謂團體合作……好像也不是那麼討人厭的事情。

 

「好!終於完成了,肚子也餓了,等一下我們就去開慶功宴吧!」何文宇開心地大叫。

「起碼也應該等明天結果出來吧。」李庭儀吐槽。

「可是我肚子餓了啊……」

「你們兩個自己去約會啦。」顏京竹背起書包,「我可要先走了。」

「妳不跟我們一起吃喔?」

「我才不想去當電燈泡。」受不了地白了某對情侶一眼後,顏京竹望向朱妤孟,眼神明顯柔和下來:

「朱妤孟,我有事先走了,掰掰。」

「掰掰。」

對顏京竹表示要先離開,朱妤孟難免地失落了,但她隨即便為自己的這種念頭感到無聊,輕輕地搖了搖頭,便開始收拾東西。

 

 

 

晚上八點五分。

顏京竹並非像她所說的有事要先走,相反地,第一個先離開的她,便快速地衝進了樓梯口旁的女廁間。

她認為昨天的兇手今天還會再來破壞,所以她要親手抓到那個傢伙。

一年五班的教室就在廁所旁邊,而在靜謐的夜晚裡,走廊上的一舉一動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顏京竹耳朵貼在牆壁上,聽著同學的嬉鬧聲和腳步聲逐漸遠去。

然後,四周又歸於平靜,接著顏京竹聽見了教室門碰一聲關起,但是,她接下來並沒有聽見任何人走向樓梯口的腳步聲。

可疑。

顏京竹擰起眉,抓起廁所的掃把,墊著腳尖躡手躡腳地走近教室一探。

裡面沒有人,一片黑暗。

晚上的校園獨有的恐怖氣氛,似乎隨時都會有非人生物悄悄冒出來,讓顏京竹也忍不住覺得有點發毛。但是為了抓到那個讓朱妤孟難過的兇手……她得賭一賭。

顏京竹鼓起勇氣扭開了教室的門把,黑暗與靜寂迎面撲來,她伸手打開了燈想驅趕這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而在同時,從講桌下鑽出了一個身影!

顏京竹眼神一緊,立馬快速衝上前要給對方迎面痛擊,卻在看清那人時停下了動作,舉起的掃把也愕然掉落地面。

那個人是朱妤孟。

朱妤孟所受到的驚嚇顯然也不比她小,她呆呆地望向顏京竹,嘴張得很大。

「怎……怎麼會是妳……」

「這也是我想說的台詞。」知道對方是朱妤孟後,顏京竹放鬆了許多,她隻手扶向講桌:「妳怎麼會在這?」

「抓兇手。」

顏京竹愣了楞,接著啞然失笑:「真巧,我也是。」

「喔,原來如此……」朱妤孟緊繃的身體才終於鬆口氣地垂下:「我還以為妳是兇手……嚇死了。」

「喂喂,太過分了吧,我怎麼可能是兇手啊。」顏京竹好笑地戳了戳朱妤孟的額頭。

「當下我看到妳就這麼以為啊,燈一亮時我想說一定是兇手,結果看到妳,然後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顏京竹挑眉,打趣地問道:「如果我真的是兇手怎麼辦?」

 

「……當作沒看到吧。」朱妤孟臉紅著垂下頭。就算顏京竹是兇手,她大概也無法討厭她。

「!」

顏京竹一瞬間又心動了,眼前的朱妤孟可愛的讓她很想直接抱住她,但她也只敢想而已,付諸實行一定會嚇到她,到時又會毀了一切。這樣,決定去英國也沒有意義了。

所以絕對要忍住。

 

甩甩頭揮去不正經的念頭,顏京竹說道:「講台桌那裏可以塞兩個人嗎?」

「可以。」

「那等一下也借我躲一下。」

「嗯……」

 

顏京竹將掃把放在門後,帶上門關上燈,快步走向講台桌,蹲下和朱妤孟擠在裡頭。

這應該是我們距離最近的一次吧……還好有關燈,因為自己的臉一定很紅,兩人不約而同地在心裡想著。

窄小的空間裡,兩人的身體不免有碰觸到些許,肩膀靠在一起,可以感覺到對方熾熱的體溫,彼此清晰的呼吸聲和心跳聲也都緩緩加快了。

夜晚詭異的氣氛被她們之間的曖昧取而代之,宛如一片漆黑裡飄來了一陣緋色的輕煙,旖旎地逐漸舒展瀰漫,不純的想法也在兩人腦中不停打轉著。

 

 

顏京竹:如果這時轉過頭去,可能會不小心親到她的臉,或是嘴……乾脆裝成意外這樣做好了,反正我都要去英國了,就當成最後的紀念回憶吧……不,我怎麼可以這樣做啊!

 

朱妤孟:這也太靠近了吧,完了,我的身體好燙……搞什麼啊,現在不是發情的時候吧,不對,我才沒有在發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正當兩人都差點被亂七八糟的思緒搞到忘記原來的目的時,一陣腳步聲從走廊逐漸逼近,緊接著教室的門被推開,燈,被切亮了。

 

「!」

兩人的同時瞪大眼,心跳漏跳了一拍。

顏京竹急急從講台桌下面出來,迅速起身,回頭往教室後頭一望,驚詫地看見了意外的人站在那裏。

 

那是呆愣的王螢瑩,她的手上還拿著美工刀,意圖昭然若揭。

 

「妳要幹什麼!」

顏京竹怒聲大喝,嚇得王螢瑩手中的美工刀匡啷一聲掉落地板。

「我……我沒有……」王螢瑩結結巴巴地為自己辯解。

 

「居然是妳……」隨後也從講台桌下爬出的朱妤孟,帶著不可思議的神色看向王螢瑩,「……為什麼?」

明明布置是大家一起完成的,明明布置被毀掉她是哭得那麼傷心……難道那些全都是演技嗎?

一股惡寒頓時竄上朱妤孟背脊。

 

王螢瑩咬著下唇,對朱妤孟提出的疑問閉口不語,只是低著頭,握緊小小的拳。

「妳回答啊!」顏京竹氣沖沖衝上前去,抓住王螢瑩的衣領厲聲問道。「妳不是也有幫忙嗎?為什麼要這麼做!」

 

王螢瑩仍是不回答,眼淚靜靜地從緊閉的眸子滑下,顏京竹見狀,呆然地鬆開抓住她的衣領的手。

「妳就這麼討厭我嗎?」朱妤孟平靜地走向王螢瑩,古井無波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大概知道理由了……因為她跟顏京竹走得太近,所以才招她忌妒吧。只是沒想到,她會用這麼卑劣的手段……居然不惜毀掉自己也有參與幫忙的教室布置。想必她從一開始就計畫好了,真是可怕。

王螢瑩依然是默然的流著淚。

「妳覺得教室布置被毀了,負責人的我就會被全班討厭嗎?還是妳只是純粹想要毀掉我的努力讓我難過而已?妳的想法也太膚淺了吧,愚蠢。」

朱妤孟環起手臂,語氣平淡,但顏京竹聽得出蘊含其中的怒意。

 

「喂,事到如今,妳那骯髒的企圖都被『我們』看得一清二楚了……」朱妤孟冷眼看向王螢瑩,特地加重我們這二字,強調顏京竹的存在,「妳要不要說明真正的理由啊?反正我看妳都已經沒希望了……」

一旁的顏京竹聽得一頭霧水,但王螢瑩卻激動地抬起臉,憤然上前給了朱妤孟一巴掌:

「閉嘴!」

「喂!妳怎麼可以隨便打人!」

「該閉嘴的是妳!」朱妤孟毫不猶豫地立刻還擊了一巴掌,顏京竹瞠目結舌地看著平日個性溫和的朱妤孟發飆。

「王螢瑩,妳她媽真的惹火我了!」臉上印著紅紅的掌印,朱妤孟怒氣勃發,「那就別怪我把一切通通說出來!」

「不!」聞言,王螢瑩驚恐的睜大眼,臉色大變,上前攀住朱妤孟的手臂:「求求妳別說出來……」

低頭看著王螢瑩盈滿淚水的眼眸,朱妤孟絲毫沒有一絲憐憫,她用力甩開王螢瑩的手,嘴角揚起了殘酷的笑容:

「顏京竹,這個女人喜歡妳。」

「咦?」顏京竹一時轉不過來。

王螢瑩雙腳一軟,絕望地跪了下來。

「因為我是我們這群跟妳走得最近的,她之前就想藉由我接近妳……然後,最近大概是跟妳走得太近了吧……所以她才會因而生恨,然後就做出這種蠢事。」

 

顏京竹張口結舌,腦子糊成了一團,不知該做何反應。

「妳……喜歡我?」顏京竹怔征問道。

「對!」失去希望的王螢瑩豁出去,哭著大吼出自己的真心:「為什麼只有她可以跟妳走得那麼近!看了就不爽!搞什麼啊!像那種女人怎麼可以讓她那麼好過!」

「很好啊,妳總算說出口了,這樣妳以後也不用跟我假惺惺了。」朱妤孟拍著手,倚著置物櫃在一旁涼涼地說,但她的語氣還是有些顫抖。

「哈!」崩潰的王螢瑩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拍拍沾上灰塵的膝蓋,「既然如此,我也把一切都說出來好了!」

「喔?」朱妤孟挑眉。

「張嘉寧也有參與這次計畫!」

朱妤孟聞言一驚,但隨即不屑地冷哼一聲:

「還以為妳要說什麼……好笑,那種事怎麼可能。」

「是真的唷……妤孟。」王螢瑩的眼睛布滿血絲,但口氣又回到平常那樣輕柔,令朱妤孟感到相當不快,「嘉寧因為喜歡妳……也有參與這次計畫,不過她中途退出了……真是沒用呢,因為她說不想讓妳難過。」

 

朱妤孟瞠大眼,肩頭一顫,王螢瑩見狀,得意地繼續說下去:

「我本來跟她說如果成功了,妳就會被全班唾棄,就算沒有妳也會很難過,然後她就可以趁虛而入……真可惜啊。」

 

看到明顯動搖的朱妤孟,王螢瑩感到一股勝利的快感,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媽的妳給我閉嘴!」朱妤孟忍無可忍,怒火中燒地大吼,「她才不是這種人!妳不要隨便汙辱她!」

「哎呀,妳跟她感情真好……真羨慕啊。」王螢瑩掩嘴笑道,「不過在妳得知她的心意的同時……妳跟她的友情也會化為烏有吧。」

 

原本站在一邊,不知所措地看著她們你來我往的顏京竹,在聽見了王螢瑩的這句話時,不禁為之一震。

沒錯……在對方得知的同時,友情便會在一瞬間化為烏有,被另一方膨脹的單獨愛情給擠壓出去,然後消失。這點,她有太深的體悟。

 

「喜歡上同性……還真是辛苦呢。」

王螢瑩垂下頭,自嘲地笑著低聲喃道,聲音有些沙啞,這句話就像支釘子,同時狠狠打入了顏京竹和朱妤孟的心中。

「隨便妳信不信我的話吧……」王螢瑩抬頭平視朱妤孟那複雜的眼神,「我輸了……京竹一定也討厭我了……那麼我再繼續下去也沒有意義了。」

她望向顏京竹,萬分苦澀地笑著,顏京竹對上王螢瑩那對深沉的眼眸,頓時為之一僵。

王螢瑩蹲下,從掉在地上的書包裡拿出錢包,由裏頭掏出兩張千元大鈔,走過去遞給顏京竹。

「可以請妳轉交給總務嗎?就說是妳捐班費……補償這次被破壞的損失。」王螢瑩垂眸,淒涼一笑:「請妳們不要舉發我好嗎?我還想在班上繼續待下去……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做這種事了……」

顏京竹望向朱妤孟,朱妤孟沉默一會,然後點點頭,於是顏京竹也點點頭,默默接過王螢瑩的錢。

 

「謝謝……」王螢瑩幽然笑道,「那……學校也快關門了,我就先走了……」

王螢瑩用雙手提起書包,輕輕移步走向門外,在教室外的夜燈灑落她全身的同時,她回頭望了兩人一眼,嘴微微張開,像是想再說什麼,但她終究只是向兩人微微頷首,接著便向著樓梯口走去,孤寂的腳步聲迴響於走廊之中。

 

結果她還是說不出口……她還是不想去點明這兩人根本是彼此喜歡對方。

她做不到去成全她們。

她不想看見顏京竹跟她在一起,那太痛苦。

自己果然不是什麼善良的人,自我解嘲般地笑笑,王螢瑩的身影在昏暗的夜裡逐漸遠去。

 

 

 

 

晚上九點多,顏京竹跟朱妤孟站在公車站牌下等著公車。

一起走出學校時,兩人都默然不語,只是各懷心思地步過暈黃燈光灑落的走道。

 

時值三月,初春的寒意仍揮之不去,何況是夜晚,跟冬天的低溫並沒有相差多少。

所以朱妤孟仍是圍著灰色的圍巾,她的臉被擋住了些許,在晦暗的光線下看不清她的表情。

 

 

「真沒想到妳會這樣發飆……」

耐不住沉默的顏京竹終究還是先出聲了,一團白霧由她口中呼出,轉瞬消失。

「我脾氣和個性本來就不太好,盡量控制在學校不發作只是為了方便。」朱妤孟的聲音帶了些自嘲的笑意,說完後,她將臉埋得更深了。

 

真是太難看了。

完全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失去控制的我一定很糟吧,不顧一切的發飆,還打人,擅自在顏京竹面前說出王螢瑩喜歡的就是她,在盛怒下做出的惡劣行動,實在太差勁了。

顏京竹會對這樣的自己怎麼想呢?

 

「不過換作是我,一定也會很生氣的發飆吧。」察覺到朱妤孟語氣中有些後悔,顏京竹趕緊說些話,想要讓她不要那麼難受。

聽得出顏京竹是想要安慰她,朱妤孟寬心不少,但她還是無法自制地繼續說下去:

「可是我擅自說出王螢瑩喜歡的就是妳……很差勁吧?」

在那種情況下,她看見什麼都不說,只是一個勁的哭的王螢瑩,頓時怒火攻心,而她所能想到的,在當下最能打擊她的方法,就是把這件事說出來。

 

然後現在自己跟顏京竹說這些話,是想要懺悔嗎?不,之所以要跟她說這些,只是擔心自己會被她討厭罷了。做出後悔的樣子,想要粉飾自己醜陋的想法……只不過是偽善。

 

對此,顏京竹並沒有發表任何言論。朱妤孟頓時感到懊悔,不應該說那句話的,應該在她出言安慰自己時,自己道謝,然後結束這個話題的。

一陣夜風吹過,吹亂了兩人的頭髮。

 

「但就算她喜歡我,我也沒辦法回應她……因為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顏京竹平靜地表示,巧妙地轉移了話題。

語畢,顏京竹偷偷瞥向身旁的朱妤孟,她並沒有露出如想像中的驚訝表情,只是皺了皺眉,這讓顏京竹嚇了一跳。

沉默一會後,朱妤孟只是點了點頭:「我知道。」

「咦……妳知道?」

怎麼可能?她知道我喜歡她?不會吧!

顏京竹的心跳開始慌張地奔騰不止。

 

「嗯,無意間聽到的,我知道妳喜歡我學姊。」

佯裝冷靜說出口的同時,無免可免地,她的心中一陣絞痛。

一直以來,朱妤孟在跟顏京竹相處時,總是盡量避免自己去想她喜歡朱巧茗,這樣自己心情就會好一點。

即使自己知道那是在逃避。

 

「喔……原來如此。」顏京竹放鬆地呼出一口氣。

她跟朱巧茗告白這件事,明明只有跟李庭儀他們提過,卻不知道何時已經在她與朱巧茗待的兩班中傳開來了。

而當她得知這件事已經變得人人皆知時,她也已經對朱巧茗沒有感覺,所以倒也不覺得自己受到了什麼傷害,不管這件事是由李庭儀他們不小心傳開來,還是由朱巧茗說出去的,她也無所謂了。

只不過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跟朱妤孟舊事重提。

 

「不過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啦,」顏京竹輕鬆地笑道,「我現在跟她也只是普通的學姊學妹關係。」

「所以……妳已經不喜歡我學姊了?」朱妤孟睜圓了眼睛,語調無法抑制地上揚。

「嗯,對啊。」顏京竹看向朱妤孟,意有所指地微笑:

「現在……我已經有其他喜歡的人了。」

 

「咦?」

 

此刻,伴隨著引擎聲,公車前燈也從遠方漸漸靠近,照亮了兩人的輪廓。

「啊,我的公車來了,掰。」顏京竹瞇眼確認了公車號碼,向朱妤孟揮手道別後便向公車跑去,留下了對那件事在意得不得了的朱妤孟。

 

顏京竹喜歡的人……到底是誰?

 

 

 

 

隔天早上,朱妤孟踏入教室時,看見保持完整的教室布置,著實鬆了一口氣。

 

「早啊!」一隻手隨後搭上了她的肩,朱妤孟回頭一看,是張嘉寧。

「……早。」朱妤孟勉強扯出一個微笑,和她一起回到她們的座位。

她不能否認,昨晚王螢瑩的話確實對她造成了動搖,所以她現在看見張嘉寧,不免心裡有些怪怪的。

朱妤孟有股衝動,想要跟張嘉寧確認昨天王螢瑩和她說的話,不過是對張嘉寧卑劣的毀謗。但她幾次張口欲言,想說的話卻全都梗在喉中吐不出來,於是她終究還是對此事未提半句,將滿腹的疑問沉入心中。

 

 

 

之後,他們班的教室佈置比賽得了第三名,努力總算有了代價。

在聽見廣播宣布名次時,全班的氣氛相當歡騰,尤其是那些前一天有參與幫忙的人,然而他們渾然不知,因為這次比賽,在班上四個人間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而在事件都暫時落幕時,第一次月考也來臨了。

 

 

 

跟上學期一樣,顏京竹的成績考得仍然不盡理想,除了在國中底子打得還算不錯的英文,其他都一塌糊塗。

這樣的成績一定得不到父母的認同,等成績單寄回家裡,八成又要掀起一場家庭革命了吧。

算了,才剛考完試就先別想那些晦氣的事了吧。

 

 

 

禮拜一早自習開始後,只有在他任教的數學課,和班會才看得見的班導師,居然出現在這種時候,惹來班上一陣議論紛紛,想必是有什麼事情要公布。

而正如眾人預想的,導師雙手扶住講台桌,神色凝重地宣布:

「各位同學,我們班上的朱妤孟因車禍住院,大概要請假一個禮拜。」

 

聞言,顏京竹張大眼,瞳孔縮緊,幾乎要從位置上跳起來。

班上又起了一場騷動,顏京竹望向張嘉寧旁邊空著的位置,再看看張嘉寧,她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看來她早就知道這件事,或者已經去探過病了。

「不過我去探望時,情況大致上沒什麼大礙,只是手腳有多處擦傷,但幸好沒有傷到骨頭。希望大家以後走路過馬路都要小心……」

導師交代完大致狀況後,便開始叨叨念念一些老生常談的話語,顏京竹知道她已經不可能從導師口中聽見關於朱妤孟入院的情報,於是她將視線投向手中的手機。

等一下下課直接打電話去問吧。

 

 

 

然而下課時,顏京竹站在教室外的走廊,打了好幾通手機給朱妤孟卻沒有人接。

顏京竹放棄般地切斷通話鍵,可能她因為受傷不方便接電話吧。

那看來……也只能去問張嘉寧了。

 

顏京竹回到教室,看向張嘉寧的位置,現在她的周圍圍繞著一群人,而那些人她都不熟。

雖然顏京竹並不是個怕生的人,但她先入為主的想,跟張嘉寧待在同一個小團體的人,肯定也都會因為莫須有的理由討厭自己……除了朱妤孟。

朱妤孟。這個名字讓顏京竹的心頭一緊。

沒錯,是為了朱妤孟……不管等一下會不會被冷嘲熱諷,忍一下就過去了,為了得到她所住醫院的情報。

咬咬牙,顏京竹毅然決然地走近正在談話中的她們,以指節輕輕敲了敲其中一個人的肩膀:

「抱歉打斷妳們的對話。」

 

被敲肩膀的人回過頭來,發現是顏京竹而嚇了一跳,其他人的臉上也都難掩驚詫,瞬間停止了話題,沉默地將目光投向顏京竹。

被不熟的人投以防備視線的顏京竹,不免還是有些緊張,她深呼吸一口氣:「可以請妳們把朱妤孟所住的醫院和門牌號碼告訴我嗎?」

一名女同學不疑有他,正要說出口時,卻被坐在位置上的張嘉寧冷冷打斷:「請問妳想做什麼?」

 

雖然顏京竹和張嘉寧都很清楚彼此討厭對方,但她們卻鮮少正面交鋒。顏京竹是因為張嘉寧還算學姊,所以潛意識裡並沒有把她當作班上的一份子;而張嘉寧則是不想和班上勢力正面起衝突,以免以後在這個班上混不下去。

而今天,張嘉寧為了朱妤孟而出言挑釁,氣氛宛如弦上之箭,一觸即發。

 

果然被找碴了,不過自己有求於人,還是先放低姿態好了。

顏京竹想,然後盡量維持表面上的平靜和禮貌:

「我想去探望她。」

「妳可以去打電話問她啊?」張嘉寧托著腮,瞇起那對鳳眼:「難道她沒接妳電話嗎?」

顏京竹忍耐般地握緊拳頭:「……沒錯。」

「那就是她不想接妳電話囉?」張嘉寧聳聳肩,偏了偏頭,笑容滿面:「那我怎麼可以擅自告訴妳呢?請回吧。」

顏京竹感覺著指甲深陷入掌肉的痛楚,她隱忍下被當面拒絕的屈辱,窘迫地道了聲謝謝,便怏怏不樂地走回座位。張嘉寧看著這樣的顏京竹,心中升起了一陣異樣的快感。

 

 

 

「嘉寧,妳幹嘛這樣啊……」一名女同學汗顏。

「是啊,她跟朱妤孟最近關係不是不錯嗎,告訴她也沒關係吧……」

 

張嘉寧搖了搖手指,勾起微笑:「妳們難道不覺得,我們這群的人,跟另外那一群的中心關係突然好起來很奇怪嗎?」

「是有點奇怪啦……不過我們也沒必要去干涉這個吧。」一個人表示。

「妳們難道都沒察覺到顏京竹的目的嗎?突然接近我們家妤孟……」張嘉寧壓低聲音:「很顯然就是想追她吧。」

「咦?不會吧?」

「她想跟朱妤孟搞TT戀?」

意外之聲頓時四起,張嘉寧嘆了口氣,趁勢繼續說下去:

「可是朱妤孟跟我說過啊……她覺得很困擾。妳們也知道她雖然看起來很酷,不過其實人很好,不太會拒絕別人吧?所以她一直很煩惱啊……」

「這樣喔……」

「原來如此,」剛才差點說出朱妤孟醫院地址和門牌號碼的女同學,大大鬆了一口氣:「好險妳阻止我,要不然我就害到朱妤孟了。」

「不會,這是應該的。」張嘉寧綻開如花般的燦爛笑容,腦中卻沉澱著深沉的思緒。

 

跟螢瑩不同,我是站在更有利的位置……我跟朱妤孟是最親密的朋友,所以要從中作梗簡單得多。

儘管妳們似乎互相有意思,但要我促成喜歡的人跟討厭的人,這種事,我做不到。

即使她不喜歡我;即使我只能看著她,什麼都做不了;即使,我連她的笑容都無法獨佔……

但我是絕對不可能把她交給妳的!

絕不!

 

 

 

顏京竹垂頭喪氣地坐在位置上。

『那就是她不想接妳電話囉?』

顏京竹知道,這句話只不過是張嘉寧的挑撥,她沒有笨到會去當真,但她的心情還是受到了影響。

「唉……」

彷彿不懂顏京竹的心意,她手上的手機仍然沒有來自朱妤孟的回電。

「怎麼啦?心情不好喔?」

剛從福利社買完早餐回來的李庭儀跟何文宇,一看見唉聲嘆氣的顏京竹,便走上前去關心。

顏京竹簡單將事情交代過一遍,何文宇馬上就自信滿滿地拍拍胸脯:

「那我去問吧!我想張嘉寧應該沒有理由拒絕我!」

「算了吧,你一看就知道是我們這邊的人,張嘉寧一定會覺得你是替顏京竹去問的。」李庭儀判斷道。

 

此時,上課鐘聲響起。

「等一下下課我們再想想看該怎麼辦吧。」李庭儀出言安慰道,顏京竹感激地笑笑,點了點頭。

 

台上老師在講課,顏京竹完全聽不進去,她腦中都是朱妤孟的事,無法克制的焦躁地盯著手機。

彷彿過了半世紀那麼久(事實上只過了半節課),顏京竹終於看見手機螢幕亮了亮,心情為之振奮。

 

來信人:朱妤孟

簡訊標題:謝囉

簡訊內容:妳應該已經得知我住院的消息了吧?所以才打電話來問,謝謝妳的關心^^。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原因的話……這封簡訊就當作沒看到吧。我在中國醫藥學院,號碼5117,如果妳有空而且很閒的話可以來……很忙的話就不要來了!真的!反正我很快就出院了!

 

 

 

 

朱妤孟對自己傳出去的簡訊內容感到後悔。搞不好顏京竹根本沒有要來探病的意思,只是打來慰問,自己說出病房號碼和所在醫院,不就等於是要人家來探病嗎!

有夠丟臉的……自己最近怎麼盡做些蠢事呢。

上次打了王螢瑩的事情也是。

 

 

朱妤孟躺在床上,呆呆望著天花板,醫院是個以無機的白構成的世界,待在這樣的空間裡,沒有電腦也沒有書,每天不是發呆就是睡覺。

住院已經四天了,她無聊得快要發瘋,大腦便開始胡思亂想。

本來她是不喜歡待在學校的,不過比起負傷在醫院吊點滴,她寧願健健康康地在教室裡塗鴉……至少還能偷偷看顏京竹。

雖然四肢都有擦傷,但好險沒傷到臉。

躺在床上過久,使得她全身痠痛,於是她坐起身來,頓時掀起傷口一陣燒灼般的痛,還帶著一點癢。

 

禮拜六時,朱妤孟還是通知了張嘉寧她住院了,張嘉寧二話不說馬上說要搭車來看她,然後兩小時後她就帶著三顆蘋果來探望她了。朱妤孟是有些感動的,但王螢瑩那晚所說的話卻冷不防的在腦中閃過:

『嘉寧因為喜歡妳……也有參與這次計畫,不過她中途退出了……真是沒用呢,因為她說不想讓妳難過。』

 

想起當時的情況,使朱妤孟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陰影,她搖搖頭不想去相信王螢瑩所說的話,如果真的將她的話當真,不就正中她的下懷了嗎?

張嘉寧現在對她來說,無疑是朋友,即使將來畢業後可能會失聯,但現在朱妤孟可以說,如果張嘉寧難過,她也會跟著難過;而她若是出了什麼意外,她也會感到心急。

雖然她對朋友並不是那麼的重視或全心全意,但也不會這麼簡單就被挑撥。

 

 

 

牆上的時鐘顯示現在是晚上六點,看來醫院那令人不敢恭維的伙食就要送來了,爸或媽不久後也會來……

 

此時,敲門聲突然響起,看來應該是護士送飯來了。

「請進。」朱妤孟說。

門被輕輕推開,而映入朱妤孟眼簾的並不是身穿白衣的護士,而是穿著制服的顏京竹。

朱妤孟睜大眼睛。

 

「咦……妳真的來了?」

朱妤孟訝異地看著顏京竹提著一盒感覺很貴的水果禮盒,帶著有點不好意思的微笑向她走來。

「我本來打電話給妳就是要問妳住哪家醫院,病房號碼幾號的。」顏京竹將水果禮盒放在櫃子上,拉著張椅子,在朱妤孟病床旁坐了下來。

這一句話瞬間消除了朱妤孟對上封簡訊的疑慮,她害羞地點點頭:

「謝謝妳來看我。」

「不會,」顏京竹隨即關心地問:「妳現在好多了嗎?」

「好多了。」朱妤孟揚起笑容,「應該三天後就能出院了。」

「可是班導說妳要請假一個禮拜。」

「我傷口復原的速度比預估的還快,連醫生都覺得不可思議呢。」朱妤孟笑著說,雖然她是運動白癡,不過卻很少感冒,而且傷口結痂的速度也比一般人來得快,這應該是上天對她悲慘的運動神經的補償。

「喔?」顏京竹挑眉,「原來妳是人造人。」

「對啊,被妳發現了。」朱妤孟笑道。

 

兩人就這樣開著玩笑聊著天,病房了無生機的氣氛頓時變得輕鬆愉快了起來。朱妤孟開始覺得,如果住院能跟顏京竹這樣單獨聊天談話,沒有其他人打擾,那麼待在醫院好像也不是什麼壞事。

 

 

「以前還真的沒想到會跟妳這樣聊天……」上個話題告一段落,顏京竹突然感嘆起來。

「是啊……真的從來都沒想過……」朱妤孟垂眼微笑。

 

從來都沒想過會喜歡上妳。

兩人同時在心中想,這半年多關於彼此的回憶開始在腦中一一掠過。

 

「老實說妳軍歌比賽時很不合作,那時我還滿討厭妳的。」

朱妤孟笑了笑,不置可否:「果然。」

「不過後來妳傳簡訊來跟我道歉時……我就想,其實這傢伙人還不壞吧。」

顏京竹想起,當時她剛失戀,看到朱妤孟的道歉簡訊,心情確實好了起來。

「那封簡訊啊……」朱妤孟別過頭,「我傳出去後覺得很丟臉。」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就覺得我很白癡。」朱妤孟的臉又變紅了。

「什麼跟什麼啊。」顏京竹失笑,「不過……如果沒有那封簡訊,還有之後發生的一些事情,我們也不可能變成朋友吧……」

 

也不可能喜歡上妳。

 

「嗯,還真的在不知不覺中就變成朋友了。」朱妤孟同意地點點頭,雖然她希望的不只是朋友,但能有現在的關係,她覺得她應該要滿足了。

而同時,朋友這個詞彙又讓她想起了某件事。

 

「顏京竹,我問妳喔……」朱妤孟低下頭。

「嗯?」

「如果有同性朋友喜歡妳,但妳沒有那個意思,那該怎麼辦?」

朱妤孟微微抬眼,觀察顏京竹的神色。

顏京竹皺了皺眉,環起胸,眼神變得銳利:「張嘉寧嗎?」

朱妤孟被顏京竹敏銳的直覺嚇了一跳,但她趕緊否認:「沒有,我只是問問看。」

「嗯……」沉默了一會,顏京竹答道:「馬上拒絕。」

「真乾脆啊。」朱妤孟呆了呆。

「何文宇想追妳時,妳不是也很乾脆拒絕他了嗎?」顏京竹覺得好笑。

「也是啦……」朱妤孟開始沉思,「不過當時他不算朋友,所以就算拒絕也不會影響到什麼。」

 

「那妳呢?」顏京竹吞了吞口水,有點緊張地為自己問:「妳會怎麼做?」

「應該也是直接拒絕。」想了想,朱妤孟答。

「那跟那個跟妳告白的人,還能當朋友嗎?」顏京竹可以聽見自己強烈鼓譟的心跳聲。

朱妤孟頓了頓,老實答:「我可以跟她維持表面上的朋友關係,但心裡一定會覺得怪怪的。」

 

對於朱妤孟的回答,一絲黯淡在顏京竹眼中一閃而逝。

果真如此……自己去英國的決定,果然是正確的。

「看吧,妳果然也是這樣。」顏京竹笑著說,不想讓朱妤孟察覺到自己的心情。

朱妤孟又開口欲言,但病房門馬上就被推開,從外頭走進了護士跟她的父母,還有她的兩個弟弟。

 

「哎呀!」朱妤孟的母親一看到顏京竹,便熱情地湊上前來:「這不是那個跟我一樣姓顏的同學……啊,抱歉,我忘記了妳的名字。」

「伯父伯母好,」顏京竹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禮貌地點頭微笑,「我叫顏京竹。」

朱妤孟的父親點了點頭,而她的母親則開心地說:「京竹啊,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吃水果?」

「不了……謝謝您的好意,我待會還要去補習。」顏京竹笑著拒絕,「我該告辭了,伯父伯母再見。」

「這樣啊……好吧,再見。」朱妤孟的母親可惜地說。

顏京竹拉開門,回頭望了病床上的朱妤孟一眼,嘴邊勾起一個溫柔的弧度:「掰掰。」

「掰……」

 

朱妤孟目送著顏京竹從病房內離開,帶上門,頓時感到無比失落。

顏京竹走了,縱使身邊有家人陪伴,但她還是覺得這個死板的空間,變得比剛才還要空曠許多。

還要待三天啊……

朱妤孟死瞪著牆上的時鐘,秒針悠閒的滴答前進,時間的流動似乎變得更緩慢了。

 

 

 

結果兩天後朱妤孟就出院了。

儘管步行還是有些艱難,但她已經可以自己走路和上下樓梯,而且肇事者也主動說要接送她上下學,所以來往學校的路程也沒什麼大礙。

 

肇事者是一個人還不錯的老先生,開車送她到學校的路上,不知是出於內疚還是真心,他頻頻稱讚朱妤孟認真向學,不會因為被撞到就故意請長假不來學校。然而只有朱妤孟知道,她之所以會那麼急著回到學校,是為了誰。

 

到達了目的地,向那人道謝後,朱妤孟下了車,站在微風輕送的校園門口,感到無比舒暢,覺得好像很久沒有來學校了。

她緩步走入校園,搭了電梯上了所在教室的三樓,進了教室,小團體的成員們一發現朱妤孟來了,由張嘉寧首當其衝,全都一窩蜂湊上前關心。而王螢瑩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默默坐在位置上。

「早啊。」朱妤孟笑著向她們打招呼。

「早,妳怎麼那麼快就出院?不是要請一個禮拜?」張嘉寧問道。

「我媽太小題大作了,請到一個禮拜,完全忘記我傷好得比別人快。」朱妤孟聳肩。

「有比較好一點了嗎?」張嘉寧擔憂地看向朱妤孟纏了繃帶的兩個膝蓋。

「沒問題啦,我都可以走路了。」朱妤孟笑道,一拐一拐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顏京竹遠遠看著一堆人簇擁著朱妤孟的座位,雖然很在意,但她還是不敢上前去。

「想去跟她說話就去啊。」李庭儀撞了撞顏京竹的肩膀。

「可是她周遭圍著那群人……」顏京竹想起上次她硬著頭皮去問張嘉寧朱妤孟在哪家醫院,結果自己被拒絕兼羞辱,就不太敢去。

「吼,顏京竹,真不像妳,婆婆媽媽的,」李庭儀受不了地白了顏京竹一眼,硬是勾起了顏京竹的手,「走!我們去找她!」

「等等!妳幹嘛啊!」顏京竹嚇了一跳,定在椅子上不走。

「可惡!我拉不動她!」李庭儀滿頭大汗,「何文宇!來幫我!」

「喔!」聽見命令的何文宇站起身,也勾住顏京竹的手,兩人同時使勁,便輕鬆鬆地將顏京竹從位置上拉起。

「喂!你們!」顏京竹又慌又無奈,眼見自己就要被拖到朱妤孟的位置,只好說:「好啦好啦!我會自己走啦!」

 

兩人終於放開顏京竹,她瞪了一眼兩人,整整衣領,便大步走向朱妤孟的座位。

 

 

 

「恭喜妳出院。」顏京竹對朱妤孟溫柔的微笑。

張嘉寧一看見顏京竹又跑來這邊,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冷冷瞪向她,察覺到張嘉寧充滿敵意的視線,顏京竹選擇無視。而朱妤孟對顏京竹的到來,自然是很開心:

「謝謝。」

顏京竹感覺到這群人又安靜下來,目光又全盯在自己身上,就像在家族派對裡,看見被某個家人帶回來的陌生朋友一樣。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在這群人裡很突兀,頓時讓她有種窒息感,一時找不到話題說。

 

張嘉寧環起胸,翹起勻稱的雙腿,靠向椅背,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那……妳這樣還能參加兩個禮拜後的英文歌唱比賽嗎?」話才剛說出口,顏京竹馬上就知道這話題不適當。

朱妤孟最討厭團體活動了,如今她拿這問題問她是想幹嘛呢?

「我想,應該是沒辦法參加吧……」朱妤孟盡量讓自己的語調放慢,聲調由高而低,製造出感覺遺憾的效果。事實上,她當然不感到遺憾,能逃離這種麻煩事當然是好事,她高興都來不及了,雖然她覺得兩個禮拜後她腳傷早就好了。

但考慮到顏京竹的立場跟個性,她還是不想讓自己顯得太高興。

「這樣啊……」顏京竹笑笑,氣氛登時尷尬了起來,從其他人射來的視線宛如冷箭,刺得她冷汗直流。

「這次妳也是負責人嗎?」朱妤孟開口問,想破除四周僵直的氛圍。

「是啊,又被提名了……」顏京竹無奈地聳聳肩。

「哈哈,加油吧,妳應該能做得像軍歌那次那麼好的。」朱妤孟真心地說,並不是平常敷衍人的社交辭令。

「嗯。」受到朱妤孟的鼓勵,顏京竹展開了笑顏。下一刻,鐘聲驟然響起,跟朱妤孟道別後,顏京竹帶著好心情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各幹部都報告結束了,那麼接下來我們要討論關於英文歌唱比賽的事情,請負責人顏京竹上台。」

在班會時間,主席如此宣布後,台下立刻響起一片掌聲,顏京竹從容地站上台,完全不顯得緊張,彷彿已經很習慣站在台上講話。

 

顏京竹調整講台桌上的麥克風:「主席好,老師好,各位同學好。我們現在要來討論英文歌唱比賽的事宜。歌曲昨天已經決定好了,那我們現在就來討論要穿什麼服裝……」

 

英文歌唱比賽不同於軍歌比賽,服裝沒有硬性規定,可以穿便服上場。而歷屆學長姊也都沒人穿制服上場,久而久之,就造成了每班比賽都穿統一便服的風氣。

「我提議男生西裝,女生小禮服!」一個女同學舉手道。

「我附議!」女同學的好朋友說道。

女生穿小禮服?

顏京竹皺起了眉,但還是將提議寫在了黑板上。

「還有其他人有意見嗎?」

在一個班級裡,會提提議的就只有那幾個人,若期待所有人都能一起踴躍討論而等待,那會議只會進行不下去而已。

 

顏京竹感到很無力,過了許久還是沒人提出新意見,她咬咬牙,硬是提出一個提議:

「那我提議所有人都穿牛仔褲配白襯衫!開始表決!」

台下哄鬧一片,幾個人開始吐槽:

「顏京竹,那只是妳不想穿裙子而已吧!」

「對啊!」

顏京竹被說得面紅耳赤,朝著台下訕笑的人大叫:

「沒錯!我就是不想穿裙子!開始表決!」

 

 

 

表決結果,很明顯的,男生西裝跟女生小禮服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而投襯衫跟牛仔褲的,只有幾個懶散的男生而已。

顏京竹的臉色瞬時刷白。要她穿什麼小禮服,根本就是要了她的命!

台下傳來了一聲口哨聲:「顏京竹,這樣妳也要穿裙子了唷。」

「對啊,好期待呢~~」

 

那些幸災樂禍的話語,讓顏京竹覺得自己成了可憐的弱勢族群,但要她妥協穿什麼鬼小禮服,她辦不到!

「還有女生不想穿小禮服想穿西裝的嗎?」顏京竹激動地揚高聲調問道。

然而,台下沒有人回應。

正當顏京竹垂下頭,要放棄希望時,她從眼角瞥見了一隻高高舉起的手。

顏京竹驚訝地抬起頭。

那是朱妤孟。

 

 

朱妤孟舉著手,臉脹得一片通紅。

全班同學投來的視線刺得她很不舒服,但是這也沒辦法,她不希望顏京竹勉強穿上小禮服而覺得丟臉。同樣身為不穿裙子的女生,她完全能理解她的心情。

「妳不是不打算參加了嗎?」張嘉寧尖聲問道。

「只不過是站著唱歌,如果沒有像軍歌比賽那樣,我可以。」朱妤孟平靜地表示。

 

 

對朱妤孟的公開聲援,顏京竹大為亢奮,然而張嘉寧在此時提高聲調,冷冷補了一刀:

「不過要找女生的體型能穿的西裝,恐怕很難。」

「這點我們會自己想辦法!」顏京竹不服輸地大聲堵了回去,張嘉寧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那接下來,我們來討論小禮服和西裝的樣式……」

 

 

會議結束後,鐘聲一響,顏京竹馬上衝到朱妤孟的位置,當著張嘉寧的面前問朱妤孟放學有沒有空,她想要跟她商量她們的西裝的事。

張嘉寧還來不及出言阻止,朱妤孟便飛快答應。喜歡的人邀約,哪有拒絕的道理?

於是放學後,張嘉寧就眼睜睜地看著她們一起有說有笑地走出教室,心中憤憤不已。

 

 

 

顏京竹帶了朱妤孟來到一家餐廳,最低消費是兩百塊,朱妤孟有些苦惱地看著漂亮的菜單,兩百塊對學生來說可不便宜。顏京竹見狀,趕忙說朱妤孟不用付錢,她會請客。

朱妤孟慌忙地拒絕,但顏京竹說就當是恭喜她出院和謝謝她今天在班會挺她,執意要請客,朱妤孟也只好答應下來,點了最便宜的餐點。

 

會議後來決定出的結果是女生穿白色小禮服,男生穿白襯衫和黑色西裝褲,外套一件黑色的西裝背心。顏京竹跟朱妤孟說,西裝背心她可以去跟她讀高職學調酒的朋友借,叫她不用擔心。

 

「謝謝妳。」朱妤孟笑著向她道謝,搖著杯中飲料。餐廳播放的是她喜歡的爵士樂,讓她心情很愉快。

「不,是我要謝謝妳,要不然我就真的得穿小禮服了……」一想到得穿裙子,顏京竹便覺得惡寒。

朱妤孟搖搖手,「不會啦,我也是不穿裙子的,所以可以理解妳的心情。」

 

而朱妤孟的這句話,恰好勾起了顏京竹從上學期剛開學時長久以來的疑問。

 

「朱妤孟,有一個問題想問妳……希望妳不會介意。」

看顏京竹的神色變得認真,朱妤孟也跟著嚴肅起來:

「什麼事?」

「妳是T嗎?」

 

其實不管朱妤孟是不是T,她都不會改變喜歡她的心情。但不管她是T還是異女都一樣……因為如果她是T,也不可能喜歡上一看就是T的自己,雖然有TT戀的例子,但那畢竟是少數,她不敢為了那微小的希望,去賭上目前她跟她所擁有的脆弱的友情;而如果她是異女的話,那就更不用說了,一點餘地都不剩。

 

之所以這樣問,只是想滿足她一直以來所好奇的。不管是哪個結果,並不會改變她即將要去英國的事實。顏京竹黯然地想。

 

朱妤孟愣了一愣,「沒想到妳也會問我這個……我不是T喔。」

「喔,這樣啊……我只是好奇問一下而已啦。」顏京竹回應般地笑笑。

 

結果她是異女……太好了。這樣自己,就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可以完全放下了。顏京竹豁然地想,刻意忽略心中的苦澀。

然而,朱妤孟的下一句話卻一口推翻了顏京竹的想法:

「基本上我男女都可以,也有喜歡過女生啦……但當時並沒有特別分TP,所以我應該是不分吧。」

 

朱妤孟回憶般地喃喃自語,沒有注意到顏京竹丕變的臉色。

 

「妳說妳是……不分?」顏京竹顫聲問,筷子應聲掉落盤上。

「嗯,」朱妤孟點點頭,皺起眉看著顏京竹:「不分很少見嗎?看妳這麼驚訝,其實我並不是很了解圈內的事情……」

「不,不會,我只是很驚訝而已……」顏京竹勉強擠出笑容,腦中卻混亂不已。

接下來的整場飯局,顏京竹都心不在焉,但還好朱妤孟的話也不多,所以她們默默地吃完主餐後,出了餐廳,顏京竹以她還有事為理由,便先行道別了。

 

 

 

顏京竹失魂落魄地走在熱鬧的街上。

朱妤孟是不分,這個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實如落雷般劈頭轟下,令顏京竹的思緒糾結成一團。

是啊,她為什麼沒有想到這個可能性……她是不分的話,也有可能喜歡上T。那自己、自己的希望不就變大了嗎?比起前面那兩段單戀,只要自己一直待在她身邊,或許總有一天,她們可能會……!

 

但現在說這些都已經來不及了,一個冰冷的聲音在心中說道。

顏京竹對著街上一家掛著英國國旗的餐廳,露出了難看的苦笑,眼眶開始發熱,

雙手插在外套口袋,仰首望向一片漆黑的夜空,彷彿看見了一架飛機飛過。

她已經答應大哥要去英國了。

比起拼死想去抓住虛無飄渺的愛情,而摔得一身灰,去淡忘這段感情會比較不難過,當時她是這樣想的。

是啊,是這樣沒錯……就算朱妤孟是不分,也不一定會喜歡上自己,所以這個決定應該沒錯。

然而這種後悔的心情又是什麼?

原以為已經是一灘死灰,卻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可是現在,她卻得親手去撲滅它,因為那該死的英國之約。

 

對了!乾脆去拜託大哥看能不能取消……

心念一起,顏京竹急急從書包拿出手機,然而當她打開手機螢幕,卻看見了由大哥捎來的絕望信息:

 

 

來信人:大哥

簡訊標題:手續辦好了

簡訊內容:過幾天後你們班導師就應該會跟妳商量交換學生事宜,這次還真是動用不少關係,欠下了不少人情呢。不過妳不用擔心這些事,只要好好用功就好。到這邊來,大哥會好好照顧妳的。

 

 

 

一顆淚珠默默滴落在手機螢幕上。

行人忙碌地穿行,沒有人去搭理淚流滿面蹲在地上的顏京竹。

 

或許,自己真的是跟她無緣吧……

 

 

 

 

 

「妳昨天跟顏京竹去了哪裡商量啊?」早自習,朱妤孟一坐定位置,張嘉寧就急急問道。

「去餐廳吃飯。」朱妤孟簡潔地答道。

「只是商量個西裝問題,為什麼會跑到餐廳去吃飯啊!」

經張嘉寧這樣一點明,朱妤孟才覺得有點不對勁,可是後來她又想到顏京竹是說要慶祝自己出院,於是答道:「她說要慶祝我出院,所以有請客。」

「什麼!」張嘉寧神色大變。

「妳幹嘛反應那麼大?」朱妤孟揚眉,奇怪地瞥向張嘉寧。

「她一定有什麼目的啦!」氣急敗壞的張嘉寧叫道,而話才剛說出口,她便感到後悔。

這樣不就等於是告訴她顏京竹想追她嗎?

 

不過張嘉寧所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但朱妤孟蹙起眉,面有慍色:「張嘉寧,可以請妳不要再說顏京竹的壞話了嗎?」

張嘉寧張圓了嘴,欲言又止:「我……!」

「妳是我朋友,顏京竹也是……」

講到這裡,朱妤孟略為垂眸,而張嘉寧發覺了她話中的停頓,昭顯出了她跟顏京竹的區別,使她心中一陣抽痛。

「也是我朋友。所以妳們這樣……我很難過。」

 

「……。」

聞言,張嘉寧心一軟。

朱妤孟都講成這樣了,她能不閉嘴嗎?

張嘉寧無力地嘆了一口氣,托著腮,有些哀怨地開口:「難道她沒說過我壞話嗎?在妳面前。」

她相信顏京竹也察覺到了自己所釋出的敵意,為了警告她不要靠近朱妤孟,她想,這樣顏京竹肯定會更加討厭她。

 

然而朱妤孟卻平靜地如此答道:

「沒有,一次也沒有。」

「……。」張嘉寧沉默了。

「所以……就算妳們沒辦法變成朋友,但也不要暗地裡去攻擊對方好嗎?」朱妤孟語氣和緩地請求。

「……我知道了。」

張嘉寧靜靜地點頭,既然是她的請求,哪有不答應的道理呢?

「嗯,謝謝。」朱妤孟微笑向自己道謝,張嘉寧報以一個苦澀的笑容。

誰叫自己喜歡上她了呢?

 

 

 

 

為了英文歌唱比賽,放學後眾人都留下來在操場練習。

傷口恢復速度快得令人咋舌的朱妤孟,在開始練習的第三天傷就幾乎全好了,站和跑都沒問題。

 

 

朱妤孟跟顏京竹因為要穿西裝的關係,兩人一起站在男生區。

而她們兩個的身高站在男生裡面,無疑是最矮的,所以位置便被分配到了第一排。

「站在前排好恐怖……」朱妤孟忍不住喃喃。

顏京竹溫言安慰:「別擔心。」有我在,她想如此說,然後握住朱妤孟的手給予她力量,但也只敢想想而已。

「謝謝。」朱妤孟勉強笑了笑,看起來還是很緊張。

「其實妳能參加這個比賽……我很高興。」

顏京竹突然說,她看向前方,臉上展開了平和的笑顏。朱妤孟抬頭望向她的側臉,看得有些呆了。

「為什麼?」

「因為這樣……就能創造回憶。」顏京竹輕輕說道。

沒錯,創造與妳的回憶。

就算多一點也好……即使到了英國,抱著滿載的回憶會更加難過,但是在這最後的時間,還是想跟妳多相處一點。

自己真是個笨蛋啊。

 

朱妤孟有些迷茫,她好像在顏京竹眼中見到了一抹哀傷,然而那馬上就被前方拂來的微風給吹散了,顏京竹又換上平日在眾人面前的開朗神態,離開了列隊,大步走到了隊伍面前,熱血地大喊道:

「這次你們想不想拿冠軍!」

「想!」所有人一齊呼應,包括朱妤孟。

「很好!一年五班是什麼軍!」顏京竹激情地大叫。

「冠軍!」

一年五班一起激昂地大聲吼道,其聲響徹整個操場,與顏京竹的心中,回音在她耳邊,久久繚繞不去。

 

 

在練習中場休息時,朱妤孟因為要補習便先回去了。

而在練習結束正式解散後,張嘉寧跨步朝顏京竹走去,在所有人的側目下,向正在背起書包要離去的她朗聲開口:

「顏京竹,我有話要跟妳說,可以跟我私下談談嗎?」

顏京竹驚訝地回過頭,一旁的李庭儀對環著胸的張嘉寧充滿警戒,擔憂地向顏京竹詢問道:「需要我陪妳去嗎?」

「不,不用了。」顏京竹拒絕道,神情堅定:「好,我跟妳去。」

「謝謝,跟我來吧。」

 

 

張嘉寧領著顏京竹到了學校後方,一間鮮少有人來的女廁前,顏京竹神色戒備,在那一瞬間,她以為會有人從裡面跑出來圍毆自己。

「放心吧,裡面沒有人埋伏。」看穿了顏京竹的想法,張嘉寧淡淡說道。

聽張嘉寧這樣說,顏京竹才放鬆緊繃的肩膀:「那妳找我有什麼事?」

「嗯,我就直說了,」張嘉寧抱臂,倚著廁所白色的瓷牆,望向顏京竹,眼神深沉而複雜:「妳喜歡朱妤孟吧?」

「!」

沒有想到會被直接點明,顏京竹一時啞口無言。

「……沒錯。」顏京竹終於察覺到了張嘉寧找她來的目的,「妳也喜歡她嗎?」

「對。」張嘉寧乾脆承認,蘊著恨意的視線直直投向顏京竹,「所以我才會越看妳越不順眼。」

「感覺得出來。」對於這樣直接針對自己的厭惡宣言,顏京竹也不知該做何反應,「那妳想怎麼樣?」

 

「朱妤孟說,」一提到朱妤孟的名字,張嘉寧神色稍緩,「她不希望我們兩個暗地攻擊對方……因為我們都是她的朋友。」

「是嗎。」一想到朱妤孟說這句話的神情,顏京竹不禁在臉上浮起微笑。

「我不想讓她難過,但這樣憋著又很難受,所以我才想找妳把話說清楚。」張嘉寧說,一陣風吹來捎動她那頭烏黑的長髮,「如果妳放棄她,我可以保證以後不會對妳再懷有敵意。」

 

話雖如此,但張嘉寧很清楚,顏京竹不可能會放棄,這種事哪能說放棄就放棄呢?

自己還真是說了段廢話。

 

「不可能。」顏京竹迅速答道。

「果然如此。」張嘉寧完全不意外,只是低下頭,為自己愚蠢的發言笑笑。

「雖然很想這樣說……但我還是得放棄。」

「咦?」張嘉寧訝異地抬起頭。

 

 

「因為我要去英國當交換學生一年。」顏京竹翹首望向染橘的天空。

「什麼!」張嘉寧瞪大眼,掩住嘴巴,「怎麼這麼突然……」

「沒想到我居然是先跟妳說,我連李庭儀她們都還沒說呢。」顏京竹微垂的雙眼變得無神,扯了扯嘴角,「所以妳……其實根本不用擔心這種事。」

「我……」張嘉寧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看著眼前顯得無力而悲傷的顏京竹,不禁失聲問道:「為什麼妳會去……」

「當時教室布置被拆時,」顏京竹意有所指地望了張嘉寧一眼,「我去拜託學務處,希望他們延緩舉行比賽,但他們不理。所以我就去拜託我哥請立委關說,然後交換條件,就是去英國。」

「……。」張嘉寧無語。

「所以可以請妳不要阻止我跟朱妤孟最後的相處時間嗎?」顏京竹頭低垂,「也先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尤其是朱妤孟。」

 

剎那間,張嘉寧原先所抱持的敵意也頓時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無以名狀的複雜情緒。

「我知道了……」張嘉寧答應。

「謝謝。」

 

顏京竹彎起嘴角笑了笑,便揹起書包邁步離去,而在即將走下樓梯時,顏京竹停下了腳步,突然開口:

「軍歌比賽時,我向學姊告妳的狀,對不起。」

「!」

沒有意料到她會在這裡為這件事道歉,張嘉寧還來不及反應,顏京竹的身影卻早已遠去。

……。

 

放下書包,張嘉寧靠著冰涼的牆面坐了下來,失神地看著水泥地。

自己……到底都在幹些什麼呢?

 

 

 

 

 

比賽的日子終於來到,這一天全班又請了一整天公假來打理外表造型。

這次朱妤孟因為穿西裝所以不用化妝,張嘉寧雖然少了可以大顯身手的機會,覺得有點可惜,但當她看見朱妤孟換好衣服出來時,也不禁覺得她果然比較適合男裝。

摘下眼鏡的她,穿著白色的襯衫和合身的黑色西裝褲,外套一件黑色西裝背心,略長的中長髮束成一個低馬尾,佯裝鎮定地向張嘉寧走來,然而臉上兩朵紅暈卻早已洩漏了她的害羞。

「……。」張嘉寧挑眉,上下打量著朱妤孟。

「怎、怎樣?」被看得很不自在的朱妤孟結巴地問。

「很帥啊,很適合妳,反正妳本來就滿中性的。」張嘉寧笑道,「雖然我也想看妳穿裙子啦。」

「我才不要。」

 

 

「朱妤孟。」有人拍了拍朱妤孟的肩膀,朱妤孟轉身望向也已經換好衣服的顏京竹,臉又更紅了。

雖然是跟自己做一樣的打扮,但顏京竹就是看起來比她還帥氣許多,換上西裝的她更顯得英氣逼人,讓她有點不敢直視。朱妤孟注意到,有不少女生的視線都駐留在她身上,使得她有點吃味。

「可以借一下她嗎?」顏京竹向張嘉寧詢問道,此舉讓朱妤孟十分驚訝,而更驚人的是張嘉寧居然聳了聳肩,伸手擺了個請便的姿勢,便坐在位置上開始為自己化妝。

這兩個人……何時關係變好了?

「走吧。」顏京竹對朱妤孟笑道,便拉起愕然的朱妤孟走出了教室。

 

 

 

顏京竹帶著心跳不已的朱妤孟來到了學校的後花園。

雖然名為後花園,但其實這裡並沒有種什麼花,只是虛應故事地在榕樹周圍擺了些杜鵑跟秋海棠的盆栽,便美其名為後花園。

不過這裡環境還算幽靜,在草地上鋪了幾塊石頭做為走道,走道延伸到一個涼亭裡,涼亭裡擺了張石桌和幾張椅子,是學生午休時間的好去處。

「太好了,這裡剛好沒人。」

顏京竹高興地拉著朱妤孟走到了涼亭,坐了下來。

「妳帶我來這裡有事嗎?」朱妤孟好奇地問。

「嗯,我想拍妳!」

顏京竹笑嘻嘻地舉起手中的數位相機,朱妤孟才注意到原來她手上有相機,剛才因為不敢看她所以沒發現到。

「為什麼要特別來這裡拍?」

剛才在教室,也有不少人拿起相機便在教室裡大玩自拍,或幫別人拍照等等的。雖然朱妤孟不太喜歡拍照,不過如果是顏京竹要求的話她當然也不會拒絕,只是她想知道她特地帶她來這裡的用意。

 

「嗯……教室太吵了。」顏京竹隨便給了一個亂七八糟的理由,然而只有她最清楚自己在想什麼。

因為只想拍朱妤孟一個人,不希望任何人入鏡,同時,她也想要再跟她獨處,不希望別人來打擾,在這僅剩的時間裡。

 

「好吧。」朱妤孟笑了笑,反正教室真的很吵,她也不太想待在那。

顏京竹見朱妤孟不再追究,暗暗鬆了一口氣,拿起相機,透過鏡頭看著笑得很靦腆的朱妤孟,這個她現在愛上的,但在將來卻可能會逐漸淡忘的少女。

今天,她想讓整個相機裡,都裝滿她的身影。

 

 

「來!笑一個!」

 

 

 

 

兩人拍完照之後,已經是中午,她們回到了教室,看見了所有女生都畫好了妝,正在吃大家統一訂的便當。

「負責人,妳跑到哪裡去了啊?」李庭儀一見顏京竹跟朱妤孟一起回來,便跟何文宇一起上前調侃。

「拍照啊。」顏京竹老實答。結果她的相機並沒有全部裝滿朱妤孟的身影,因為她們照到一半就開始聊天了。

「喔~~」何文宇看向朱妤孟,吹了聲口哨。

朱妤孟愣了楞,不解地瞪向何文宇,就像是在無聲地問:『幹嘛?』

「幹嘛?你嚇到人家了。」顏京竹移步護在朱妤孟身前,毫不客氣地跟朱妤孟一起瞪向何文宇。這樣的行動,引來朱妤孟一陣狂亂的心跳,耳邊幾乎只聽得見顏京竹的聲音。

 

見色忘友耶這傢伙,何文宇搖了搖頭想道。

 

「算啦,快點吃完午餐,等一下還要練習喔。」挑了挑眉,他向負責人顏京竹提醒,身為鋼琴伴奏的何文宇也算是負責人之一。

「我知道。」顏京竹淡淡答道,回頭望向身後的朱妤孟,臉上馬上換成了柔和的神情:「那妳先去吃飯吧。」

「嗯。」朱妤孟羞紅著臉點了點頭,便到講台上拿了自己的便當,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這兩個人怎麼還不交往啊?某對情侶同時在心中暗道。

 

 

 

很快地便到了三點二十分,跟軍歌比賽舉辦的時間一樣。

而跟軍歌比賽不同的是,這次舉辦的地點是在社團活動中心的音樂廳,而不是體育館。大概是受比賽場所以及要唱英文歌的影響,幾乎所有人都走氣質路線,要以美聲和質感決勝負,所以尖叫聲和吵鬧聲也就少了許多,大多數的人都坐在舒適的絨椅上,吹著冷氣等待比賽開始。

 

終於,在一片黑暗的空間裡,從上方打下了聚光燈,照在穿著如西洋貴族的男女主持人身上。

「各位老師,各位同學大家好……」

 

 

主持人開始唸公式的開場對白,而朱妤孟根本沒在聽,只是一個勁的緊張。

因為他們這次的出場順序是第二個!

 

「別緊張,到時候我也會跟妳一起站在前排的。」

此時,一個沉著的女聲傳入了自己耳中,那是身旁的顏京竹,她跟自己一起坐在都是男生的西裝區。

室內的光源只有台上的聚光燈,她們坐在漆黑的台下,所以朱妤孟並無法看清顏京竹的臉。

但她可以從顏京竹的聲音探知,她現在是什麼表情。

肯定是非常溫柔的微笑著吧。

「嗯。」彷彿真的看見了顏京竹那令人安心的笑容,朱妤孟一顆因怯場而瘋狂亂跳的心臟,終於平穩了下來。她收斂心神,輕鬆地靠向椅背,開始靜待主持人宣佈比賽開始。

 

 

 

「……那麼,我宣佈比賽現在正式開始!」

講完了一大串開場白,男主持人總算宣佈。

「一年六班請出場,一年五班則請到後台準備。」女主持人拉動長而厚重的裙擺,鞠了個躬。

 

要來了!

朱妤孟吞了吞口水,跟全班一起站起身來,在黑暗中陸陸續續走向後台。這次顏京竹也站在自己旁邊,所以絕對沒問題的!

顏京竹走在朱妤孟身邊,無免可免地想起了軍歌比賽的事。

當初,她將對朱巧茗的情感寄託在雄壯威武的軍歌上,想將班級的冠軍獻給朱巧茗。

然而現在,她只想跟朱妤孟和整個班級,一起製造最後的回憶。

 

 

 

眾人一起在後台屏息以待,一首歌的時間只有四分鐘,然而對一些人來說,卻漫長地彷彿過了一個世紀;而對某些人來講,卻是眨眼間的迅速。

 

「現在,讓我們歡迎一年五班出場!」

終於到了!

所有人的心頭一緊,隨著帶頭的指揮以及伴奏們絡續進場。

他們分成男女兩半,男左女右排成四排站在舞台中央,指揮比了個內攏的手勢,其他人便移動腳步,排成了向內拱的隊形。

穿著燕尾服的何文宇坐在鋼琴前,向指揮比了個ok的手勢。指揮點了點頭,便開始指揮,在悠揚的鋼琴前奏結束後,何文宇指下一個重音,全班便齊聲唱出了優美的歌聲:

 

Love in your eyes在你眼中充滿的愛

Sitting silent by my side 靜靜地坐在我身邊

Going on holding hands永遠緊握著的手

Walking through the nights 一起走過整個夜晚

Hold me up hold me tight 抱緊我 緊緊的抱住我

Lift me up to touch the sky 讓我能觸碰到天空

Teaching me to love with heart 教我如何用心去愛

Helping me open my mind 幫我打開我心門

 

旋轉的七彩燈光,映照著女同學身上的小禮服,絢麗的光影斑駁其上。

所有人唱起了副歌:

 

I can fly我可以飛

Im proud that I can fly 我很驕傲我可以飛翔

To give the best of mine給你最好的我

Till the end of the time 直到時間的盡頭

 

Believe me I can fly 相信我,我可以飛翔

Im proud that I can fly 我很驕傲我可以飛翔

To give the best of mine 給你最好的我

The heaven in the sky 就是天空中的天堂

 

此刻,大家一起隨著吉他與鋼琴的間奏搖擺,所有人牽起了旁人的手。顏京竹也牽起了朱妤孟的手,而沒給朱妤孟時間心動,主歌又開始:

Stars in the sky 天空中的繁星

Wishing once upon a time 從以前就一再的許願

Give me love make me smile給我愛使我微笑

Till the end of life 直到生命的盡頭

Hold me up hold me tight 抱緊我 緊緊的抱住我

Lift me up to touch the sky 讓我能觸碰到天空

Teaching me to love with heart 教我如何用心去愛

Helping me open my mind 幫我打開我心門

大提琴也跟著一起加入伴奏,輕柔的弦樂聲巧妙地與鋼琴融合,襯托著眾人的歌聲:

I can fly 我可以飛

Im proud that I can fly 我很驕傲我可以飛翔

To give the best of mine給你最好的我

Till the end of the time 直到時間的盡頭

 

Believe me I can fly 相信我,我可以飛翔

Im proud that I can fly 我很驕傲我可以飛翔

To give the best of mine 給你最好的我

The heaven in the sky 就是天空中的天堂

吉他退出,大提琴變成了主旋律,與鋼琴合奏,而下段歌詞,確實唱進了朱妤孟的心中,她感受著顏京竹手上的溫度,唱道:

Cant you believe that you light up my way 你相信你已照亮我的路嗎

No matter how that ease my path 再也不管我人生的路會如何

Ill never lose my faith 我絕不失去我的信心

See me fly 看著我飛

 

Im proud to fly up high 我的驕傲讓我飛更高

Show you the best of mine 讓你看到最好的我

Till the end of the time 直到時間的盡頭

Believe me I can fly 相信我我可以飛翔

Im singing in the sky 我正在天空中唱著

Show you the best of mine讓你看到最好的我

The heaven in the sky 就是天空中的天堂

顏京竹聽得見朱妤孟的歌聲,讓她覺得很舒服。但事實上,這首歌的歌詞讓她覺得心情複雜。她是要飛了,但並不是歌詞所寫的那樣自由充滿夢想地飛翔。

接下來伴奏只剩下鋼琴一種,最後兩句歌詞,為了達成漸弱的效果,唱的人只剩下前面兩排,她和朱妤孟一起唱道:

 

Nothing can stop me什麼都不能阻止我

Spread my wings so wide展翅高飛

 

隨著歌聲的停止,最後一聲鋼琴聲也跟著落下,指揮轉身鞠了個躬,台下立即爆出如雷的掌聲。

 

 

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謝幕後,顏京竹輕輕放開了朱妤孟的手,眼眶泛紅,跟著前方的人走下台。

 

Yes, I will fly, but I cant have the wings and you.

 

 

 

 

 

 

這次一年五班得了冠軍,彌補了軍歌比賽的遺憾。

考慮到全班的時間,慶功宴在下禮拜的班會舉行,雖然吃的不是多豪華的餐點,只是大家一起吃點零食,但重點是全班到齊。

 

 

班會時間,教室的黑板上被各色粉筆畫得五彩繽紛,上面以可愛的美工字寫著『冠軍★一年五班』等字樣。

所有人將桌椅排成ㄈ字型,在中間留下一個巨大的空位。

大家吃著用班費買來的,和自己帶來的零食,跟朋友自在地談笑,好像回到小學時開同樂會那樣氣氛歡騰。

 

「負責人,妳不上去講點什麼炒熱氣氛嗎?」李庭儀撞了撞顏京竹的肩膀。

「……。」顏京竹看了一眼杯中的飲料,扯了扯嘴角,「也是。」

「顏京竹……?」

李庭儀皺起眉,終於察覺到好友的不對勁,明明是這樣高興的場合,她卻鬱鬱寡歡,失魂落魄的飲料一杯接一杯,讓她想起了那時軍歌比賽的慶功宴。李庭儀還想再說點什麼,但顏京竹已經站起身,向講台走去。

「各位,趁這個機會,我有事情要宣布。」顏京竹揚聲道,全班立即安靜下來,向台上的顏京竹看去。

終於……到了要說這件事的時刻。

顏京竹深呼吸一口氣,垂眸:

「很抱歉現在才告訴大家,其實我下個學期就不在台灣了。」

 

台下響起了驚訝的一片吸氣聲,夾雜著訝異的話語,早已知道此事的張嘉寧當然並不驚訝,她在意地看向身旁的朱妤孟,發現她只是呆呆地張著嘴,彷彿不知道台上的顏京竹在說些什麼。

 

顏京竹隱忍住流淚的衝動,快速地繼續說下去:

「我要去英國當交換學生一年,一年後我就會回來,所以我還是會跟大家一起畢業的……」

「為什麼我從來沒聽妳提起過這件事!」台下的李庭儀帶著哭腔大叫。

「顏京竹,妳也太不夠兄弟了吧!」何文宇也跟著幫腔,他的鼻頭有些發紅。

 

班上的氣氛頓時由歡樂轉為離情依依,而顏京竹也只能低下頭,不停的說抱歉。

「真的很……對不起。」

 

 

 

而當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聚在顏京竹身上時,沒有人發現朱妤孟的臉早已淌滿了淚痕。

她的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般,無聲的滴落。

奇怪,為什麼怎麼做眼淚都停不下來呢?以手抹了再抹,但馬上又有新的淚珠由眼中滑落。

這裡是班上耶,是公共場合耶,在這邊哭也太難看了吧!喂!

朱妤孟趴下來,想掩飾自己哭慘了的樣子,不敢去看台上的顏京竹,但顏京竹的話語她卻無法忽視。

 

「這一年來,跟大家在一起真的很開心,遇到了很多人,交到了很多朋友,然後還有……」

說到這裡,顏京竹不禁望向了朱妤孟,在剎那間,她詫然瞪大眼睛,手中的麥克風也應聲掉落講台桌。

「朱妤孟……」

顏京竹喃喃念著心上人的名字,視線無法自己地停留在朱妤孟身上,心頭揪成一團。

她是在……哭嗎?

 

 

 

張嘉寧知道朱妤孟哭了,心情複雜的她不想去打擾朱妤孟,於是決定裝作沒看見。但台上的顏京竹卻傻傻盯著哭得傷心的她不放,於是自然而然地,眾人也跟著看向這邊了。

而這一看可不得了,全班又起了一陣騷動。

「朱妤孟哭了耶……」不知道哪個白目的傢伙自以為小聲地說道。

「!」

一聽見這句話,朱妤孟顧不得自己滿面的淚,紅著臉猛然抬起頭,然後發現全班都看著自己,又羞又難過的她,腦中一片混亂,唯一清晰的念頭是逃,於是她便迅速從椅子上起身,在眾目睽睽下跑出了教室。

 

「顏京竹,快追!」

不等李庭儀說完,顏京早已快步衝出教室,在走廊上拔腿狂奔。

 

 

 

 

朱妤孟拒絕去思考一切,只是跑,不停地跑,想將一切悲傷和痛苦都拋至腦後。

她跑下樓梯口,不知道目的地與方向,只是想讓自己保持在不習慣的運動狀態,藉著肉體的疲累來逃避所有;期間她好像聽見了背後傳來顏京竹的喊聲,但她沒有勇氣回頭,依然一意孤行地繼續跑著。

然而她跑步的速度,終究是敵不過一百公尺十四秒的顏京竹,輕易地就被追上了,一隻有力的手就這樣抓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朱妤孟……」

她們在二樓的樓梯口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朱妤孟默然不語,扭過頭不去看顏京竹,她用力地想甩開顏京竹的手,卻因為力氣贏不過而徒然無功,只好任由她繼續抓著。

「對不起。」除了這句話,顏京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面對喜歡的人難過,自己連半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真是沒用啊。

 

「我沒想到妳會這麼難過……」其實見到她為自己離去而哭,顏京竹是開心的,因為這代表在朱妤孟心中,自己還是有一定的地位。

只是這個地位,不是她所想要的而已。

 

「我怎麼可能會不難過!」朱妤孟終於轉過身來對她大吼,這是有記憶以來,她對自己第一次發飆。

「對不起……」雖然被兇,但顏京竹還是高興的,因為她在乎自己。

 

「現在說對不起有什麼用……」朱妤孟低下頭,眼淚又再次潰堤,顏京竹伸手去擦她的淚,但是她越擦,朱妤孟的淚便掉得越兇。

顏京竹的手上沾滿了她的淚水,讓朱妤孟覺得很丟臉,她紅著臉揮開顏京竹的手:「夠了,妳不用擦了啦。」

 

顏京竹聽話地放下手,朱妤孟別開頭,吸了吸鼻涕,胡亂地用制服袖子擦了擦臉,還帶有些鼻音地說:

「那至少,告訴我妳要去英國的理由。」

「這……」真正的理由讓顏京竹覺得很難開口。

「不想說就算了。」朱妤孟做勢又要甩開顏京竹的手。

「好啦好啦!」

 

實在拿朱妤孟沒辦法,顏京竹便不好意思地說起了那時教室佈置比賽的事,她為了讓學務處取消今天的比賽,而去拜託自己的哥哥請立委關說,而交換條件就是……她要到英國去。

朱妤孟愣愣地聽著顏京竹訴說著一切,滿腹的悲傷暫時被愕然給抵消。

「這麼說……妳是為了讓比賽……所以才……」

「嗯。」顏京竹害羞地點了點頭,卻沒想到朱妤孟又開始哭了。

 

「…………笨蛋……」朱妤孟泣不成聲,「就算是為了班級……也沒有必要……做到這樣啊……」

居然就為了這樣的比賽,顏京竹就要離她而去,這實在讓她無法接受。

「為了班級我確實不會做到這樣。」顏京竹深深望進朱妤孟哭紅的眼裡。

「那妳……幹嘛要這樣?」朱妤孟以手擦去淚水。

 

「因為……我不想讓妳難過。」

 

 

 

 

朱妤孟眨了眨眼,睜大還紅紅的眼睛。

意思是,顏京竹是為了自己才這樣做的?

 

眼前的顏京竹,神情是那樣的認真,剎那間,她全身發熱,臉上好像要冒出蒸氣來。

「所以……妳是為了我才……這樣做的?」朱妤孟遲疑地問道。

「嗯。」顏京竹點了點頭,堅定地。

朱妤孟別過頭,不敢直視顏京竹那筆直的視線,她的耳邊可以清楚聽見如擊鼓般的心跳聲。

一個大膽的猜測悄悄在心中冒出,但她依然不敢相信。

奇蹟怎麼可能發生在我身上第二次?

 

「可是……為什麼……」朱妤孟聲如蚊蚋,她覺得她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怎麼可能?』這句話一直在腦中聒噪不休,她的腦子好像要爆炸了。

 

「……。」像是有東西梗在喉嚨,顏京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真正的理由,她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然而此時朱妤孟卻轉過身來,向她走近了一步,投來詢問的眼神,使顏京竹避無可避。

「請妳告訴我!」朱妤孟的語氣有點顫抖,她想要確認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但顏京竹不懂她為什麼還要問這些。

 

她吞了吞口水,莫名地感到焦躁,呼吸也變得急促。

本來她只要朱妤孟一句謝謝,她就能滿足了。但她居然問為什麼。

為什麼要為了妳做這麼多?因為我喜歡妳啊!所以不想看見妳難過,不想看見妳露出悲傷的表情!顏京竹在心中大吼大叫著無人知曉的話語。

 

然而妳居然還要追究,為什麼?在這最後的時間裡,我不想失去我們所僅有的友情啊!

「告訴我!」見顏京竹遲遲不回答,朱妤孟也急了,今天她不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她會鬱悶,也會後悔一輩子!

 

終於,在朱妤孟的逼問下,感情一時戰勝理智,一股衝動頓時由顏京竹腹中升起,於是她無法自己的扯開喉嚨:

「因為我喜歡妳!」

顏京竹忍不住大聲答道,然後隨即把朱妤孟跟自己給嚇傻了,方才的情緒激昂霎時退潮,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後悔。

 

結果還是說出來了,顏京竹摀住自己的嘴。

本來是沒有打算告白,要直接去英國,然後逐漸淡忘朱妤孟的,但被她這樣一問,她還是答出了真正的理由。

可是很奇怪,一想到英國,顏京竹的心情又轉為平和。

其實就算被拒絕也無所謂,因為她就要到英國去了……

 

『我可以跟她維持表面上的朋友關係,但心裡一定會覺得怪怪的。』

 

她想起朱妤孟當時在醫院裡所說的話,揚起嘴角,帶著不易察覺的苦澀。沒關係,在這剩下的時間裡,表面上的朋友關係,就夠了。

 

顏京竹感到莫名的安心,她看了一眼呆愣不能言語的朱妤孟,歉然一笑:

「抱歉,嚇到妳了。」

 

輕輕地放開了抓住她的手,顏京竹轉過身要離去,不想讓朱妤孟看見自己落淚的樣子,但卻出乎意料地,被以雙手緊緊攀住她的手臂,她可以感受到朱妤孟身上傳來的熾熱體溫。

 

顏京竹無法置信地望向抱住她手臂的朱妤孟。

「喜……歡……」朱妤孟的面頰燒燙,用力閉上眼,低頭不敢去看顏京竹,明明全身燙得可怕,唇齒卻不停打顫,「我…………也……是…………」

 

暫時失去語言能力的朱妤孟,只能以零散的字詞來表達自己的心意。

她居然告白了,而且還是直接說出來,雖然沒辦法說出完整的一句話。

但這是她第一次親口說出喜歡。

 

 

「怎麼……可能……」彷彿被傳染般,顏京竹的嘴唇也開始發顫,眼睛瞪得老大。

「是……真的……是……」朱妤孟哽咽重複著,聲音逐漸變大,發音也跟著清晰:「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要她說幾次都行,她是真的喜歡顏京竹,只怕她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意。

顏京竹看著眼前的朱妤孟淚下如雨,她以顫抖的手撫向她被淚水沾濕的臉龐,確實感受到了朱妤孟臉上的熱度,和濕濕的觸感,覺得好像在作夢。

然而這些全部都是真的,眼前的朱妤孟說喜歡自己,這是事實,發生在當下的事實。

 

此時顏京竹的情緒機能終於恢復。從被生下來,在經歷過兩次失戀後,第一次感受到跟他人心意相通,這份狂喜,佔據了整個腦袋,盈滿了全身。

突然,她伸手將朱妤孟擁入懷中。

 

 

 

忽然被抱住的朱妤孟,身體下意識的僵硬了起來,但她知道,現在抱著自己的是顏京竹,所以她放鬆全身,猶豫了一下,有些生澀的回應她溫暖的擁抱。

 

顏京竹,這個她所喜歡上的人,不可思議的,這個人也喜歡自己。

奇蹟,居然在自己身上發生了第二次。

這樣真的可以嗎……太過幸福,會不會遭到報應啊?

 

世界彷彿只剩下她們兩人,她們就這樣摟在一起,感受這如夢似幻的時刻。

直到下課鐘聲響起,朱妤孟才想到這次的鐘聲是放學鐘聲,才紅著臉輕輕推開顏京竹。

「呃……我們換個地方談吧?」知道朱妤孟在考慮什麼,顏京竹搔搔臉說道。

還有些暈呼呼的朱妤孟點點頭,於是顏京竹便自然而然地牽起她的手,十指緊扣,衝燒紅了臉的朱妤孟一笑:

「走吧。」

 

 

 

她們來到了後花園,因為已經是放學時間,這裡並沒有任何人。

顏京竹牽著朱妤孟走到涼亭內,她讓朱妤孟坐下,但自己卻站著。

坐在石椅上的朱妤孟抬頭望向她,不懂她為什麼要站著。此時站得挺直的顏京竹清清喉嚨:

「雖然我應該在妳也告白的時候,就跟妳提的……」

顏京竹表情正經,無比認真地說:

「請妳跟我交往!」

 

如顏京竹所料,朱妤孟愣了愣,但之後出乎顏京竹意料地,朱妤孟默然低下頭,然後搖了搖頭。

「咦?」顏京竹一時看不懂朱妤孟的動作所表達的意思。

「對不起,我沒辦法接受遠距離戀愛。」朱妤孟的聲音帶著濃濃鼻音。

「為什麼!」顏京竹不解地大叫,「就算我在英國,我們還是能聯絡啊!用即時通、打電話跟視訊都可以啊!」

然而朱妤孟還是痛苦地搖搖頭,淚水隨著她的動作滴落地板:「不可能……遠距離戀愛不可能持續的了的。」

朱妤孟憶起跟病娃娃那段感情,最後是以什麼樣的方式收場,她就無法去相信什麼遠距離戀愛。愛情固然絢爛美好,但比起世界上任何一種感情,都要來得脆弱易碎和短暫。距離的隔閡太令人不安了,而這種不安,足以摧毀一切。

 

「妳怎麼能就這樣一口咬定!」顏京竹氣急敗壞,「妳難道就不能相信我和妳自己嗎?」

「因為我上一任就是遠距離戀愛。」

朱妤孟平靜地表示,堵得顏京竹啞口無言。

然後,她便開始說起她跟病娃娃的故事,因為對方是顏京竹,所以她沒有隱瞞任何事實,包括她是女生,是在網路上認識,她單戀人家兩年,交往兩個月,然後最後還是分手收場。

「可是……那是因為妳們沒見過面吧?」顏京竹試著尋找轉圜的餘地,「但是我們在現實中是認識的啊!妳看過我,我也看過妳。」

「但妳能保證到英國後,不會喜歡上其他人嗎?」朱妤孟幽幽地說,「妳能保證,在這段期間沒看到我的人,妳還能一直喜歡我嗎?」

「這……」顏京竹想肯定地答可以,但她發現自己說不出口。每次失戀後,她都以為自己不會再去喜歡任何人,但通常她這樣想時,下一段戀情就出其不意地出現了。

 

何況這次她想去英國,就是要忘了朱妤孟,雖然現在她們兩情相悅,但誰都不能保證她不會受到陌生的環境的影響和誘惑……一想到這點,她就無法這麼自私的給承諾。

見顏京竹終於沉默,朱妤孟苦澀地笑笑:「沒關係,因為我也不能保證,妳不在時我還能一直喜歡妳。」

 

但其實她是知道自己是個執著的人,且不容易對人動心,她可以遙遙單戀病娃娃兩年,對顏京竹當然也可以做到。只是,她不知道顏京竹能不能做到像自己這樣……說白了,就是她不信任顏京竹這點。

她會怕,怕這段感情會變得像上次一樣的下場,與其要分手後抱著以往甜蜜的回憶痛哭,還不如現在就放棄說再見。所以,她也只能說抱歉,即使自己也很痛苦。

 

方才的幸福感煙消雲散,凝重的氣氛壟罩在兩人之間,顏京竹無力地坐下,覺得自己答應大哥要去英國,真的蠢斃了,真想掐死那時自作聰明答應的自己。

如果當時沒有答應,朱妤孟就會跟自己交往,她跟朱妤孟就可以在一起了。

啊啊!煩死了!這世界上幹嘛要有英國這個國家!

 

她瞥向旁邊靜靜垂淚的朱妤孟,頓時心中一陣不捨。

太沒用了,全都是自己的錯……既然都決定要去英國,就不應該告白,讓她嘗到這種互相喜歡卻無法在一起的痛苦。

現在的她,到底還能做些什麼?

 

突然,顏京竹靈機一動。

在這最後的期間裡,她所能做的事是……

 

「朱妤孟!」顏京竹突然叫道。

「嗯?」朱妤孟邊擦淚邊轉過頭來。

 

「跟我約會吧!」

 

 

 

 

朱妤孟跟顏京竹的初次約會即將到來。

 

朱妤孟特地去跟張嘉寧借了少女雜誌,想學點化妝和服裝的搭配,一眼就看出朱妤孟心思的張嘉寧,只是告訴她:約會前一天妳來我家吧,早上我再幫妳配衣服跟化妝。

 

所以在約會前一天,朱妤孟有些忐忑地搭車到了張嘉寧租的公寓。

她一直不敢去確認張嘉寧對自己到底是不是友情,然而在她跟顏京竹的關係變得眾人皆知的時候,張嘉寧並沒有表現出怨懟或憤怒,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說了聲恭喜。

 

然而在晚上睡覺時,她躺在張嘉寧房間的地板上,還是失眠了。一方面對明天的約會感到緊張而期待,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張嘉寧睡在旁邊,均勻的呼吸聲顯示對方正在熟睡中,但即使如此,她還是感到不安。

她當然相信張嘉寧不會偷襲自己,但隨著心中的疑惑逐漸濃烈,有時跟張嘉寧獨處會讓她覺得壓力很大。她到底,是以什麼樣的眼光看自己的?

 

結果朱妤孟到凌晨三點才昏昏沉沉睡去,而早上六點鬧鐘一響,張嘉寧就不客氣地把朱妤孟的被子掀開。

「起來了啦。」散亂著長髮的張嘉寧邊打著哈欠,邊搖著朱妤孟的肩。

「嗯……讓我再睡一下啦。」有賴床習慣的朱妤孟依然閉著眼起不來。

張嘉寧見狀搖了搖頭,微瞇的杏眼看著朱妤孟微張的唇,以及被頭髮纏繞的頸子,吞了吞口水,俯下身子,在她的耳邊說道:

「妳再不起來……我就要偷襲妳囉。」

「!」被張嘉寧嚇醒的朱妤孟終於跳起,驚魂未定地看著張嘉寧,心臟狂跳不止。

「開玩笑的啦。」張嘉寧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待兩人梳洗完畢,張嘉寧從自己快被衣服塞爆的衣櫃裡,挑出了一件印有黑色英文字母的挖背背心,以及一件挖有破洞的牛仔短褲,讓朱妤孟的眉頭整個皺在一起。

「為什麼是無袖又露背?」朱妤孟嫌惡地看著布料稀少的上衣,拎起坑坑洞洞的牛仔短褲,「這又短又破的褲子又是怎麼回事?」

「妳意見很多喔,去換上。」張嘉寧懶洋洋地命令。

儘管不滿,朱妤孟也只好照做。

當她無奈地換好衣服,很不好意思地從廁所出來時,張嘉寧只是托著下巴頗有深意地揚起笑容,便叫她去連身鏡前看看自己。

 

朱妤孟有些遲疑地走到鏡前,撞見鏡子裡的自己讓她嚇了一跳,緊身的白色挖背背心凸顯了她身體的曲線,勾勒出她的腰身;有破洞的牛仔短褲,不止讓她露出平日不見光的纖細雙腿,還具有提臀作用。

「不錯啊,前凸後翹的。」張嘉寧上下打量著朱妤孟。

「……。」朱妤孟已經害羞的說不出話來了,「我真的要穿成這種樣子出去嗎?」

「是啊。」張嘉寧堅定地點點頭,朱妤孟也只能投降。

 

衣服搞定了,接下來是化妝的部分。張嘉寧的化妝工具跟她的衣服數量一樣令人咋舌,朱妤孟索性閉起眼,忍住化妝品的味道,任張嘉寧在自己臉上塗塗抹抹,和黏貼假睫毛等等。

「好了,完成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朱妤孟再度睜開眼時,便從鏡子裡看見了煥然一新的自己。

並不是像校慶那樣的大濃妝,而是時下最流行的裸妝,朱妤孟不可思議地照著鏡子,剛才她還很擔心張嘉寧給她畫大濃妝,沒想到看起來那麼淡。

不過仔細一看,她的五官變得比剛才更立體,眼窩下的黑眼圈也被巧妙地遮掩了,此外張嘉寧還為她上了淡橘紅色的唇膏,和淡粉色的腮紅,使她看起來氣色更好。

「妳真的可以去當專業的化妝師了!」朱妤孟忍不住讚嘆道。

「謝謝您的讚美。」張嘉寧裝模作樣地鞠了個花俏的躬。

 

 

一切備妥,離她們約好的時間也快到了,在離開張嘉寧家門前,改換隱形眼鏡的朱妤孟背著向張嘉寧借的女用米色側背背包,穿好鞋子拉開門,回頭望向張嘉寧,真心地說:

「今天真的謝謝妳。」如果交給她自己一個人胡搞瞎搞,出來的結果絕對不會那麼完美。

「不會,記得請我吃飯就好了。」張嘉寧倚牆微笑,向朱妤孟揮著手:「祝約會愉快啊!掰。」

「掰!」

 

 

門被帶上。

張嘉寧望著朱妤孟離去的門,垂下眼。

 

反正顏京竹都快離開了,就當作是自己給她最後的施捨吧。

等她到了英國,張嘉寧可不能保證,自己會放著因顏京竹離去而黯然神傷的朱妤孟不管。

到時候,她也會去追求朱妤孟,直到她回應自己為止。

 

 

 

 

在搭車前往目的地的路上,朱妤孟覺得其他乘客的視線很可怕,不過好險並沒有任何人來搭訕或騷擾自己。

她在某個山區附近下了站,據顏京竹說,這裡是她家附近。

朱妤孟走下公車,便看見早已站在公車站牌的顏京竹,讓她一下子安心下來。說真的,要她一個人站在少有車輛來往的山區等人,她覺得很可怕。

 

顏京竹今天穿著白色T恤,外套一件灰格紋的襯衫當外套,下面是一件黑色牛仔褲和球鞋,一如往常地帥氣。

今天她特地騎著摩托車,特地早到了一小時,怕朱妤孟提早來等她。而當她看見朱妤孟下車時,還認不出來對方是誰,然而當朱妤孟向她走近時,她驚訝地嘴巴張得老大。

 

「嗨。」朱妤孟羞怯的打了招呼,想盡量維持表面上的平靜,但發紅的耳根卻已經洩了底。

「嗨……嗨!」看見這樣的朱妤孟,也不禁讓顏京竹害羞起來,一時眼睛不知道該往哪看,偷偷瞥了朱妤孟幾眼,她才壓壓深藍色鴨舌帽的帽沿,終於擠出一句話來:

「妳今天……很漂亮。」

聽見顏京竹的讚美,朱妤孟害羞地低下頭:

「真的嗎?不會很奇怪嗎?」

「不會!」顏京竹立刻答道,拼命地搖頭:「完全不會!只是……」

「只是……?」朱妤孟不安地問。

「因、因為我沒看過妳穿成這樣,所以……有點不習慣。」顏京竹將帽沿壓得更低了,耳根變得跟朱妤孟一樣紅,講話也結巴起來:「那、那個所以我,有點害羞……」

朱妤孟忍俊不住,噗地一聲笑出來:

「哈哈,這樣啊。」

剛才還讓朱妤孟不敢直視的顏京竹,突然變得可愛起來。

「妳、妳笑什麼啊!」

「沒什麼,只是覺得妳很可愛。」朱妤孟瞧著臉上一片紅的顏京竹,她這樣實在很少見,讓她覺得很有趣。

「……算了,妳高興就好。」看著朱妤孟很開心的樣子,顏京竹也笑了,她走向自己的摩托車,從後座裡拿出一頂白色的安全帽,遞給朱妤孟。

「咦,妳要載我嗎?」朱妤孟訝異地接過安全帽。

「嗯,上來吧。」顏京竹發動摩托車,好險她能騎車,要不然跟穿成這樣的朱妤孟去搭公車,她不放心。

 

「妳要帶我去哪啊?」朱妤孟扣好安全帽,跨上顏京竹的車,好奇地問。

「到時候妳就知道了。」顏京竹只是神祕地笑笑,便騎車駛離公車站牌。

 

 

 

她們大概騎了三十分鐘,顏京竹考慮到有載人所以不敢騎太快,朱妤孟邊跟顏京竹聊天,邊看著路牌不斷飛過,不過路牌上的路名她一個都不記得。

 

之後,她遠遠看見了位於后里的招牌遊樂園──月眉育樂世界,才發覺原來她們已經騎了這麼遠。

而當朱妤孟發現她們正往那裏靠近時,忍不住向顏京竹問:

「我們該不會就是要去月眉吧?」

「沒錯。」顏京竹大笑。

「咦──────!」

 

 

 

顏京竹停好車後,便牽著朱妤孟的手步入園區。

 

月眉育樂世界,擁有名為『馬拉灣』的水上樂園,以及含有斷軌雲霄飛車跟眾多遊樂設施的『探索樂園』,水陸通包,是相當著名的大型主題遊樂園。

由於想給朱妤孟驚喜,所以事先沒有通知朱妤孟要來這裡,因此朱妤孟並沒有帶泳裝,對於這點,顏京竹覺得很失策。

 

「我真的沒想到妳會帶我來這裡!」朱妤孟難掩訝色,但一張臉卻興奮的紅撲撲的,眼神也變得比平日閃亮,因為她最喜歡雲霄飛車或海盜船之類的遊樂設施了!

 

看見朱妤孟這麼開心,顏京竹也忍不住漾起笑容:

「因為我在妳網誌上看妳提過,說妳超愛刺激的遊樂設施之類的事。」

「咦……我有提過嗎?」朱妤孟想了想,但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結果妳的事我居然比妳還清楚啊。」本來以為提起這件事,朱妤孟會因為顏京竹記得她的喜好而感動,不過沒想到她自己也忘了,這讓顏京竹很無奈。

 

 

「不過我確實很愛刺激的遊樂設施沒錯!」朱妤孟笑得很燦爛,「妳知道這點我很開心,帶我來這裡我更開心!」

顏京竹愣了愣,沒想到個性彆扭又害羞的朱妤孟,居然會這麼直接地表現自己的喜悅。不知道是因為她那身打扮,還是因為來到了她最喜歡的遊樂園。

算了,這樣的朱妤孟也不錯,於是顏京竹寵溺地笑笑。

「妳高興就好。」

 

 

 

 

 

人是多面體,所以有時候,你真的不能說完全了解一個人。

顏京竹所了解的朱妤孟,是害羞靦腆的,是冷靜內斂的,所以當她發現朱妤孟瘋狂的一面時,她都快嚇呆了。

 

以斷軌雲霄飛車著名的『搶救地心』,其實最恐怖的並不是什麼斷軌,而是停在半空中的那幾秒。

顏京竹其實沒來過月眉,雖然對富有盛名的斷軌雲霄飛車略有耳聞,但她想那又不是真的斷,所以沒啥好怕的。可是呢,由於興致勃勃的朱妤孟拉她去坐最後面,所以她們現在正高高地吊在半空中,雖然旁邊的朱妤孟開心地尖叫,手還不要命的舉得高高的,但顏京竹卻被迫盯著黃色的軌道發楞。

顏京竹的心臟很強,所以海盜船什麼的,三百六十度翻轉的她都不怕,但她就是怕自由落體,怕懸掛在高空中,不知何時會墜落的那種恐懼。

 

 

「啊──────────!」

隨著雲霄飛車急速下墜,眾人也跟著一起尖叫,歡愉地,或害怕地,但顏京竹卻連叫都叫不出聲來,不過當雲霄飛車開始進入衝刺和一個三百六十度的迴旋,她的心情也恢復了,也跟著大家一起開心地尖叫。

 

而快感是一瞬間的,搭乘雲霄飛車的時間總是很快,顏京竹有些腳軟地解開安全帶,從雲霄飛車下來,卻聽見了亢奮的朱妤孟說了一句讓她腳更軟的一句話:

「真想再搭一次!」

 

不過好險,朱妤孟一看見在搶救地心前大排長龍的人潮,便瞬間失去興趣。

「算了,我懶得去排隊,我們去玩別的吧!」

 

 

 

接下來的行程還算安穩,名為人魚木舟的海盜船她們都很愛,還連續搭了兩次,而且都坐在最後座,她們非常享受海盜船盪到最高點時,像有電流從全身通過的那種酥麻感。

 

很快地,時間便來到了中午,兩人都不是很餓,就隨便在園區裡買了些東西,坐在椅子上吃。

遊樂園的東西向來都比外面的價錢還要貴,所以朱妤孟只買了一杯柳橙汁,讓顏京竹看得很心疼,將手上還沒咬過的熱狗遞過去:

「妳要不要吃?」

若是平常朱妤孟大概會扭捏地拒絕,不過今天不同,朱妤孟的情緒正嗨,所以她非常爽快地接過:

「謝謝。」朱妤孟大口咬了下去,完全忘記現在是在約會,應該保持形象,結果她嘴角和臉頰都沾了些番茄醬。

顏京竹見狀,不禁噗哧一笑,從背包中拿出面紙遞給她:

「妳沾到番茄醬囉。」

「!謝、謝謝。」朱妤孟飛紅了臉,連忙接過面紙,拿出鏡子,正要開始擦拭,卻在鏡中看見了可怕的景象。

眼線暈開,假睫毛還不知道何時掉了一個,還掉妝,其實看起來並不是很嚴重,但朱妤孟看見鏡中的自己,卻嚇得幾乎要叫出聲。

「有夠糟……」

「什麼有夠糟?」顏京竹很疑惑。

「我掉妝掉得很嚴重!」朱妤孟臉色慘然。

「有嗎?我看看。」顏京竹皺起眉。

「不,妳不要看!」覺得很丟臉的朱妤孟遮住自己的臉,讓顏京竹覺得好笑,她其實又不介意這些。

「沒關係啊,我又不介意……」

「對、對不起!我先去廁所把妝卸掉!」朱妤孟抓起一包面紙,便急急奔向廁所。

 

 

 

朱妤孟站在廁所的鏡子前,不想去在意出入女廁所的遊客的眼光,努力用清水洗臉和用面紙擦拭。

忙碌一陣後,她臉上的妝已經完全卸掉了,只在臉上殘留著一點難卸的眼線。

 

朱妤孟完全沒考慮到自己有掉妝的可能,可是就算自己隨身帶著化妝工具,她可能也不知道該怎麼補妝。

真糟糕,難得張嘉寧幫自己畫了這麼好看的妝……

她看看那些沾著粉底液和口紅的濕面紙,再看看鏡中卸妝後平凡的自己,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好像是瞬間失去魔法加持的灰姑娘,而同時她也為升起這種念頭的自己感到愚蠢。

 

 

 

當朱妤孟帶著平日的素顏回來時,顏京竹也有種『啊,平日的朱妤孟回來了』的感覺,心下自在不少。

雖然化妝打扮過的朱妤孟也很吸引人,但她還是比較習慣平常的朱妤孟。

 

不過顏京竹可以察覺朱妤孟的情緒低落,她大概知道朱妤孟心情不好的理由。

大概是她好不容易為顏京竹和今天的約會而盛裝打扮,可是還沒約會完臉上就開始掉妝了,也難怪她會不開心。

 

顏京竹吸了口飲料,偷偷抬眼瞧了瞧朱妤孟,即使她沒有表現出失望難過的情緒,但顏京竹就是可以感覺到。

本來朱妤孟心情不好,她也會跟著心情不好,但顏京竹覺得為這種事不開心的朱妤孟很可愛,所以實在很難不高興起來……不對,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吧!

 

吐槽自己後,顏京竹清清喉嚨:

「化妝後的妳雖然很漂亮,不過我也很喜歡化妝前的妳。」

顏京竹認真地望向朱妤孟的眼底。

這是她的真心話,希望朱妤孟不要把她當成安慰。

 

朱妤孟驚訝地眨著眼,不好意思地開口:「妳……看得出來我在想什麼?」

「嗯。」

顏京竹點點頭,繼續說下去:「我喜歡妳並不是因為外表什麼的,老實說,今天早上見面時,妳打扮得那麼……性感,」最後的兩個字顏京竹說得有些含糊,朱妤孟發現她的耳根紅了,接著顏京竹又急促地說下去:「雖然不是討厭妳那樣,可是我有點不習慣……反、反正我想說的是!妳只要像平常一樣就可以了!」

 

 

顏京竹不安地等待短暫的沉默過去,幾秒後,朱妤孟展開了令她放心的笑顏:

「我知道了。」

 

於是氣氛又變得愉快起來,她們又聊了一陣子,之後,顏京竹提了一個問題:

 

「那妳今天怎麼會想要特別打扮?」

顏京竹明白自己是明知故問,朱妤孟打扮當然是為了自己和今天的約會啊,難道是出來炫耀她的好身材嗎?可是顏京竹就是想要聽她親口說出來,雖然知道對方會很不好意思。自己還真壞心啊。

 

如顏京竹意料中的,朱妤孟確實顯得相當害羞,剛才那個瘋狂的朱妤孟不知道跑哪去了。

因為低著頭,而沒發現顏京竹愉快的表情,朱妤孟結結巴巴地回:「因為……如果照我平常的穿著,我跟妳……會被誤認為哥兒們……而不是情侶。」

 

雖然最後那兩個字的發音既模糊又小聲,但顏京竹還是清楚聽見了。

情侶。這兩個字幾乎要讓她飛上天,也讓她確實感覺到了……朱妤孟喜歡自己。

可是在覺得幸福的同時,顏京竹也無免可免地想到了自己即將要去英國的事。

 

然而顏京竹終究還是沒提,她知道現在講這個會破壞氣氛,所以她眉一挑,讓話題朝著打情罵俏的方向前進:

「沒想到妳意外的大膽。」

「……。」

 

顏京竹愉悅地看著害羞的說不出話來的,只能瞪著她的朱妤孟。

 

現在,就先別想那些難過的事,好好享受當下的這份幸福吧。

 

 

 

 

接下來她們又陸陸續續地玩了一堆遊樂設施,基本上她們都是專挑刺激的遊樂設施坐的人,對那些給小孩子玩的根本不屑一顧,而在放聲尖叫的同時,她們也拍了不少照片,從白天拍到晚上,留下第一次出遊的回憶。

照片中的兩人都盡量讓自己笑得很開心,即使她們了解,第一次可能就是最後一次。

 

而當她們剛從激流泛舟高高興興地噴了一身濕回來時,看見聳立在紅磚地面上的摩天輪時,都不約而同地望了對方一眼。

「妳要去坐摩天輪嗎?」對上朱妤孟的眼神,先開口邀約的還是顏京竹,她有些害臊地搔搔臉,而朱妤孟也同樣害臊地點點頭。

於是兩人便手牽手,踏上了緩慢移動的摩天輪。

 

 

 

摩天輪,美其名是為了讓顧客能眺望遊樂園的全貌才搭設建造的,但這種時間長又沒有任何刺激感的遊樂設施,很顯然地就是為了情侶所存在的東西。

朱妤孟不知道在哪本書還是漫畫上看過,說摩天輪這種東西,就是做來接吻用的。

想起了這段,讓她不禁羞紅了臉,眺向窗外,假裝在專心看風景。

 

 

 

顏京竹以前也曾搭過一次摩天輪,然而當時她才剛坐上去十分鐘,就很想直接從上面跳下來。因為真的很無聊。

但現在,她跟朱妤孟一起搭乘,心情自然大不相同。

兩個互相喜歡的人,一起待在一個狹小的密閉式空間裡。

顏京竹覺得這種狀況很像是她跟朱妤孟一起擠在講台桌下的時候,那時自己的腦子打轉著很不正經的念頭,她依稀記得那時由朱妤孟身上所傳來的體溫。

不知道那個時候,朱妤孟是怎麼想的?

顏京竹瞧了瞧害羞又緊張的朱妤孟,揚起嘴角,向坐在她身旁的她開口:

「我問妳喔。」

「嗯?」

「妳是何時喜歡上我的?」

「!」沒有料到顏京竹會在這個時候問這種問題,朱妤孟嚇了一跳,但想想,她會問這種問題,也是理所當然的。

而是何時喜歡上顏京竹的,朱妤孟其實根本連想都不用想,她低下頭,很不好意思地說:「運動會那時,王螢瑩想利用我追妳……然後我很不爽。大概那個時候吧,我就知道了。」

「知道什麼?」顏京竹挑起眉,又明知故問。

「!……妳明明就知道啊。」察覺到顏京竹的目的,朱妤孟別過頭,她覺得全身又開始發燙。拜託,這種話她怎麼說得出口。

「我想聽妳親口說嘛……」顏京竹冷不防將嘴湊近朱妤孟的耳邊,低聲喃道,嗅著朱妤孟身上的味道。

當初在消防演習時,她在朱妤孟身上所聞到的淡淡香味,原來是薄荷的涼涼香氣。

 

此舉使得朱妤孟的心臟又漏跳一拍,很奇怪,她並不怕那些刺激的遊樂設施,所以她一直認為自己的心臟很強,但被顏京竹這樣一弄,她的心跳卻如此奔騰。

 

「……。」朱妤孟試著說出顏京竹想聽的那句話,雖然嘴型出來了,但聲音卻無奈地出不來。不知是因個性還是心理因素使然,那四個字仍梗在喉嚨,遲遲說不出口。

顏京竹盯著朱妤孟無聲張合的唇,嚥了嚥口水。

「妳再不說……我就要親妳囉?」她又在朱妤孟的耳邊輕聲說道,令朱妤孟為之一震,咬了咬下唇。

「……親啊。」

「咦?」朱妤孟的乾脆反而讓顏京竹嚇到,她瞪大眼,可以清楚聽見自己暴走的心跳聲。

本來只是想逗她的,沒想到她真的答應了?怎麼會?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啊!而且我沒接過吻,技術一定很差!

 

對意外純情的顏京竹的想法渾然不知,下一秒,朱妤孟便閉上眼轉過身來,從容就義地將臉微微抬高。顏京竹發覺朱妤孟的眼皮微微抖動著,好像很緊張,跟自己一樣。

顏京竹瞇起眼,睨著那兩片她妄想很久的唇瓣,咬咬牙。對方都自己主動送上門來了,不上……還算女人嗎?

在心中做了亂七八糟的精神喊話後,顏京竹以顫得厲害的雙手,輕輕捧起朱妤孟燙得嚇人的臉頰,緩緩靠近,對準位置後,也閉上眼,然後,親了下去。

 

 

對方的唇瓣很柔軟,可以感覺到她濕熱的鼻息向自己臉上飄來,她們有些笨拙地互相廝磨著,品嚐著初吻的味道。

 

摩天輪果然是用來接吻的,此刻的朱妤孟在心裡想著。

 

 

 

等她們下了摩天輪,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天色一片昏暗,鑲在各種遊樂設施邊緣的燈泡閃爍著,因為快要關門了,遊樂園的人口也明顯少了許多。

兩人都還有些沉醉在剛才的餘韻裡,牽著對方的手,都還不想分開,不過現在已經很晚了,考慮到朱妤孟的家離這裡比較遠,也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儘管捨不得,但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

 

 

 

現在是五月,但夜晚的風還是有些冷。

察覺到朱妤孟抱著手臂,顏京竹體貼地脫下身上作為外套的襯衫,披在朱妤孟身上。

「謝謝。」感受到肩頭上傳來的溫度,朱妤孟感激地微笑道謝,她穿上這件襯衫,可以聞見屬於顏京竹的味道,然後,她沒來由地鼻頭一酸,眼眶紅了起來。

 

「怎、怎麼了?」對泫然欲泣的朱妤孟,顏京竹大驚失色,瞬間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事。

但只見朱妤孟拚命地搖頭,擦著不斷跑出來的淚水,不停地抽噎道歉著:

「對、對不起……對……不起……」

 

果然還是會難過。

因為顏京竹不久後就不在台灣這片土地上了,不在台中,不在她所熟悉的學校,不在她身邊。等到七月來臨,顏京竹飛向英國時,她們之間便會在幾小時後,隔出一片撕心裂肺的距離。

她不要這樣,她想要任性地要顏京竹留下來,但她做不到,也說不出口,因為顏京竹是因為自己才要到英國去的。

全都是那個王螢瑩的錯!朱妤孟忍不住詛咒起那個楚楚可憐的身影來,同時,她也詛咒起英國這片陌生的土地來。

可是,在心裡想也不能改變什麼,即使她再痛苦再恨,顏京竹還是得到英國去,不管她捨不捨得,現實便是如此無力。

 

 

眼前抽泣的朱妤孟,使顏京竹一陣心痛,她了解朱妤孟在想些什麼,不顧旁人的目光,她將朱妤孟用力地摟進懷裡。

現在她能做的事,也只有這個了。

朱妤孟將頭埋在她的胸膛裡,沾濕了她為今天新買的衣服,但顏京竹不介意。

顏京竹輕輕地拍著她的背,此時,煙火在空中炸開,砰的一聲,在夜晚綻開了一朵朵鮮豔的花,五顏六色的光線,映上相擁兩人的身影。

「妳知道嗎?朱……不,妤孟。」

顏京竹溫柔地喚著自己的名字,不是三個字,而是親暱地稱呼她兩個字,讓朱妤孟心頭一陣悸動。

「我可以瞭解妳說距離太遠,讓妳沒有自信可以跟我交往這件事,」顏京竹望著煙火綻放其上的絢爛夜空,「所以我也不打算強迫妳,也不敢要妳等我一年。」

即使那個虎視眈眈的張嘉寧,令顏京竹很不安。但遠在英國的她,又有什麼資格去阻止張嘉寧呢?

可是,要她那麼簡單就放棄朱妤孟,她也做不到。

 

感覺到懷中的朱妤孟變得平靜,顏京竹繼續說下去:「可是我好像不能那麼簡單就放棄妳,畢竟要遇到彼此喜歡的對象,真的是一件很難的事。所以我想,到了英國,我還是會常常連絡妳……」

顏京竹鬆開了對朱妤孟的擁抱,轉為抓緊朱妤孟的肩膀。那雙真摯訴說情感的眼眸,閃動著令朱妤孟心痛的淚光。

「因為,不想讓妳忘記我。」

 

朱妤孟怔怔地看著低下頭,開始落淚的顏京竹。但即使顏京竹的聲音已經開始哽咽,她還是下定決心,鼓起勇氣地向朱妤孟大叫:

「所以……等一年過後,如果妳還是跟現在一樣喜歡我的話,可以請妳再跟我交往嗎?」

這句話,在朱妤孟耳邊迴響,於她心中久久繚繞不去。

 

「我答應妳。」

朱妤孟笑道,即使臉上的淚根本停不下來,即使,她們真的都不能去保證什麼,因為沒有人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

 

 

此時,煙火再度升空,她們聞聲一起抬起了頭,讓色彩班斕的煙花映入眼底。

然而,在展現過一瞬的美麗後,煙火便無聲無息地於黑暗裡消失無蹤,宛如愛情。

但那一刻確實是絢爛奪目的,確確實實地為人們所讚嘆,就算有一天,他們會忘記此刻的感動,就算,隔著海遙遙相望的我們,未來會因為距離忘了彼此……

 

但至少,在此時此地,我擁有妳。

 

 

 

 

 

-正文END-

 

 

*偽裝成番外的True End-一年

 

 

在顏京竹去英國的一年間,朱妤孟身邊發生了很多事。

王螢瑩轉學了。

張嘉寧跟朱妤孟告白,然後被拒絕了。

張嘉寧跟朱妤孟坦承王螢瑩的計畫她也有參與,不過在中途退出,朱妤孟只是揮揮手說,已經無所謂了。

朱妤孟跟李庭儀變成朋友了。

張嘉寧又跟朱妤孟告白,然後又被拒絕了。

 

 

 

而在朱妤孟留在台灣的一年間,顏京竹身邊也發生了很多事。

顏京禾向自家妹妹坦承硬要將顏京竹拖來英國的理由,是因為爸媽發現顏京竹喜歡女生,所以硬要顏京禾把她帶到英國,說要管教她看看會不會變正常,對此,顏京竹諒解了。

在住宿家庭,顏京竹多了兩個和藹的乾爸乾媽,外加一個十歲的乾妹妹。

十歲的乾妹妹跟顏京竹告白,然後被拒絕了。

十歲的乾妹妹跟顏京竹求婚,然後被拒絕了。

顏京禾向顏京竹坦白,其實自己也是同性戀,顏京竹嚇傻了。

顏京竹跟自家大哥的關係變好了。

 

 

這一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身邊沒有彼此,但日子還是一樣的過。

隔著海洋的另一邊所傳來的聲音,電腦視訊所傳來的影像,看上去是如此的近,然而將手伸出去想要觸碰,卻只能碰到冰冷的電腦螢幕。

相差八小時的時差,使她們的聯絡變得有些困難,但朱妤孟也甘願犧牲睡眠時間,顏京竹也願意早起,只為了看見對方,跟對方說話。

 

「我就快要回去了,再一下子就好了。」從剛抵達英國的一個月開始,顏京竹總是一直焦切地重複著這句話。

「嗯。」朱妤孟總是報以微笑,但她還是不敢說出那句:我等妳。

 

隨著日子過去,對於每一次的會面,她們其實都會更加害怕不安。

她們會怕,怕有一天上線時,對方就會跟自己說:對不起,我已經對妳沒感覺了。

這樣的焦慮折磨著兩人,有好幾次,她們都直接關掉視訊,對著電腦螢幕流淚,邊哭邊打字。

不過,當得知對方為此而流淚時,她們又會感到無比幸福。因為,這代表對方還在乎自己。

 

 

 

在淚水的沖洗下,儘管時間變得漫長,但在一輪四季更迭後,這一天還是到來了。

顏京竹,終於要回來台灣了。

 

 

在機場,李庭儀撞了撞朱妤孟的肩膀:

「怎麼樣,今天顏京竹就要回來了,是不是很開心?」

「……。」朱妤孟根本說不出話來,前一天失眠的她眼下有著深深的黑眼圈,她只是死死瞪著前方,全身不斷地顫抖。

「很緊張嗎?」何文宇問。

「這不是廢話嗎?你看她發抖發得超厲害。」李庭儀說。

 

早晨的機場依然擁擠吵鬧,某對情侶四處張望,但卻遍尋不著顏京竹。眼神死盯著前方的朱妤孟,耳邊聽著兩人納悶的喃喃,卻發現了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走入了自己的視野。

那是……顏京竹!

激動的朱妤孟迅速邁開腳步,向那個身影直奔而去。

顏京竹像是在尋找著什麼,不斷地轉著頭,然後,終於與朱妤孟四目相對。

在視線相交的那一刻,她們就像是磁鐵般互相吸引,快速地向對方靠近,什麼都不說,就在眾目睽睽下,緊緊地彼此相擁,以行動代替一切言語。

 

 

「我看我們還是先回去好了。」遠遠望見抱在一起的兩個人,李庭儀說道。

「嗯。」何文宇同意,於是某對情侶便識相地手牽手退場。

 

 

在抱住對方,和被對方抱住的同時,長久以來懸在心上的那塊大石,終於掉了下來摔個粉碎。她們都明白了,對方還是愛著自己的,即使隔著那片海,即使隔著八小時的時差,這份心情,卻從來沒有因為距離改變過。

 

對方摟住自己的力度,讓她們都快要窒息,但她們卻相當享受這種感覺,就這樣死掉也沒關係,她們想。

因為實在太開心了。

好久沒感受到的體溫。

好久沒聞到的氣味。

好久沒觸碰到的身體。

相隔一年後,她們居然還能站在這裡,跟自己思念以久的對象擁抱,傳達自己從未變質的思念。

她們就這樣沉浸在充實的幸福感裡。

 

「請妳跟我交往。」許久未見面的第一句話,是顏京竹這一年間的懸念。

「嗯。」朱妤孟埋在顏京竹的頸窩,終於放心地微笑,答應了來自一年前的請求。

 

 

我們終究是熬過了這一年的分離。

不過,故事才剛開始。

縱然我們無法贏得父母的認同,就算我們或許不能獲得永恆。

但接下來的日子裡,我都會為了與妳相伴,而傾盡全力。

 

因為我要守住這得來不易的奇蹟。

 

 

 

 

 

 

 

-End-

 

 

 

啊~~~~是的 又是這種番外才是真結局的模式

我從以前就愛搞這套了XDD

 

啊啊這篇真的好甜啊

好青春啊~~~~~在重讀時我一直大叫:好青春啊XD

現在的我絕對寫不出這種文章來XD

回頭看雖然覺得羞恥 不過 還是老樣子 我一樣喜歡我從前的作品 ㄏ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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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旬玉水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