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向我揚起看不清真意的微笑。

「可以跟你單獨到外面談一下嗎?」

我抬眼看向他。其實我對他這要求並不意外。

「……好。」沉默沒多久,我便跟著站起身來,點頭應允。

畢竟我也有很多事想問他,而我也很想知道他想跟我談些什麼,但在好奇的同時,我也有些緊張及不安。

他會以一貫溫和的語調向我提出我難以回答的問題嗎?而我的回答會不會又再無免可免地傷害到他?

 

我懷著淡淡的擔憂,轉頭看向坐在沙發上喝茶的姓段的,目光帶著徵詢的意味。雖然就算他不同意我也不會鳥他。

這次聽到我要跟黑桃單獨談話,他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只是向我聳了聳肩,表示他沒意見。

『該說什麼就去說清楚吧,不用顧慮我。』姓段的放下茶杯,傳來密語,正當我欣慰於他總算有些成長時,結果他還是豎起眉來,忍不住耳提面命地補充:『可是阿秘,如果他要碰你你就用那招跪下!用時間暫停也行!絕對不能讓他碰到你!』

我為他的神經質翻了翻白眼,『你想太多了。』

他嘖嘖兩聲,意有所指地說道:『替代品終究是比不過本尊啊,你還是要小心點。』

說完,他瞥了李一眼,而李依然神態平穩,並沒有因為黑桃要跟我說話而有所動搖。

 

「走吧,學長。」

看著我跟姓段的互相對望,嘴唇無聲地動著,黑桃也知道我們在用密語,然而他唇角的笑意依然沒有褪去。

 

「嗯。」我點點頭,便跟他步出了梵奧老家的大門。

 

 

由於四周都是霧的關係,我們也走不了多遠,於是我們便索性在梵奧精心栽種的玫瑰花園內席地而坐,用密語交談。

被紅豔的玫瑰包圍令我相當不自在,但玫瑰在黑桃身後卻顯得那麼理所當然。

他就像少女漫畫中的男主角,長得就是一副該在星空下跟女主角下跪求婚的樣子。如果我們是活在二次元世界的話,他的出場背景一定會貼著華麗的花網點吧。

姓段的一定也是另外一個男主角,而我,則會是無關緊要的路人,應該會交給助手隨便畫一畫當背景處理。

結果兩個男主角不去搶(不存在的)女主角,反而圍著我這個路人轉,如果這是漫畫的話應該沒人要看吧。不,姚飛紗或許還會翻一下……

 

正當我在胡思亂想之際,黑桃忽然低頭湊近我的臉,朝我一笑,把走神的我給拉回現實。

此時我們之間只有兩個拳頭的距離,他只要再伸伸脖子就能碰到我的嘴唇。

 

『終於有機會跟學長單獨相處了。』

他下垂的眼微微瞇起,我吞了吞口水,心中直喊不妙,直覺地想後退,但又怕後退會令他難過,只好僵在原處動彈不得。我瞥向石牆上的幾扇窗戶,看見窗簾緊掩時不禁鬆了一口氣,因為姓段的若看到這一幕的話一定又會抓狂。

瞧著我的反應,黑桃勾了勾嘴角,終究還是挪了挪身子,拉開我跟他的距離,眼中又飄過一絲苦澀。我咬咬牙,雖然不忍,但我也不能再給他希望。

『學長還記得我說過任務結束後,要一起出去走走嗎?』

我默默地頷首。那是在神殿地下時,他跟姓段的要去打弗德前向我提出的邀約。

那時的我答應了,因為我根本沒想到他被轟回重生點沒多久後,我跟姓段的就在一起了。而這邀約……恐怕也沒有實現的一天了,跟黑桃單獨在現實中出去,這肯定超出了姓段的的忍耐極限。

 

『我想這邀約將來也無法實現了。』

此時他忽然說出了我心中的想法,而他揚起的嘴角則逸出了無法隱藏的苦澀,『現在,我想說說我本來想帶你去哪邊,學長願意聽嗎?』

抱著難以消除的愧疚感,我緩緩地點了點頭,開口的聲音有些乾澀:『嗯,你說吧。』

『其實我媽也有玩王族。』

『咦?』

我意外地睜大眼睛。黑桃的媽媽我見過一兩次,印象中,他的媽媽並不是特別漂亮,但長得很清秀,看起來很年輕,個性也開朗溫和,看見我跟學弟們和黑桃在一起時,總會笑瞇瞇地塞一張千元大鈔給黑桃,要他請我們去吃飯,是位很親切的阿姨。

『我也是到她被送進醫院才知道這件事。』

黑桃彎彎嘴角,長長的睫毛微微垂下,但依然掩不住他眼中的悲傷。

當我聽見醫院這二個字時,雪白的病床,如機械般運作的醫療人員,冰冷的儀器聲立即一一閃過我的腦海。我心中一寒,簡直不敢想像王族又跟醫院有什麼樣的關聯,而黑桃的媽媽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跟男朋友一起玩王族,而她愛上了一個NPC,但那NPC卻死了。我媽非常難過,難過到在男朋友的家中自殘,然後被送進了醫院。』

黑桃望向遠方那片白霧,以平靜的語調訴說著,目光卻無比悲涼:

『那個NPC是一個樵夫,是被弗德手下的邪神祭司給殺死的,而她當時無力阻止。』

『她知道我也有玩王族,在我去醫院看她時,她第一件事就是要我替那個樵夫報仇,殺掉所有的邪神祭司。』

黑桃的眉扭成了八字形,空洞地笑了一聲,『她不要身為兒子的我陪在她身邊,卻要我到遊戲裡殺人,所以在知道雷山盜賊的首領是邪神祭司主祭的情況下,我還是參加了討伐雷山盜賊的任務,不然我應該會在她身邊照顧她的……但她不需要。』

說到這裡,黑桃眨了眨眼睛,將臉埋在他骨節分明的雙手之中。

而當他放下雙手重新露出臉來時,他長長吐出了一口氣,已經眼眶泛紅,而他的手則微微顫抖著。

我的心不禁一緊,現在的他看起來好脆弱,但我只能輕輕拍著他的肩,不能再給予更多他想要的。

『我問她,那個樵夫NPC是不是很像我爸?』黑桃輕笑了一聲,『她一開始不承認,但她沉默了一會後,還是流著淚承認了。』

『他們離婚這麼久了,我媽也交了新男友了,我以為她應該已經走出來了,結果她還是一樣。』

黑桃吸了吸鼻子,痛苦地將眉頭皺得更深,『但我卻沒有察覺到,我居然沒有察覺到她已經脆弱到需要在遊戲中找NPC當慰藉,還在快樂地過我的生活,我真是個失敗的兒子……』

『這不是你的錯!』

看黑桃如此自責,我也相當難受,忍不住插話安慰他,希望能讓他好過一點。

『你不是說過你跟你媽不常見面,因為她都在男朋友家過夜嗎?既然相處的時間不多,你又怎麼會發現她有異常?』

『……謝謝你,學長。』此時他向我綻開一笑,將手掌覆在我放在地上的手上,緊緊握著。我心頭一跳,本能地動了動手,但究竟是不忍將手甩開。

『看見我媽變成那樣,我很難過,然後,我馬上就想到了學長。』

那雙綠眸深深地望著我,『學長也跟我媽一樣,把NPC當成人來看待。那個時候,你跟……那個人還沒在一起。』

說起姓段的,他揚起的笑容又帶了些苦澀,令我不忍直視。

『而我擔心你也會跟我媽一樣,若有天遇見了很像他的人,或許也會愛上NPC……所以,我就想帶你去看看我媽,希望能給學長一個警惕,不要走上跟我媽一樣的路。對不起,我很多管閒事吧?』

他又彎起嘴角,笑得令人心疼,我用力地搖搖頭,急忙說道:『沒有這回事。』

雖然現在絕對不可能,但若姓段的沒跟我告白的話,我……或許真的會像黑桃所說的那樣,愛上一個跟姓段的長得很像的NPC也說不定。想到之前有可能陷入這種萬劫不復的情況,我幾乎要倒抽一口氣。

這個我無法離開的遊戲,果然很危險,黑桃的媽媽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除了擔心學長外,我當然也懷著不純的動機。』

他柔聲低喃,又將臉湊近身體僵直的我,形狀好看的嘴唇吐出他的真心,展現出我所不熟悉的他的另一面:

『看見我媽變成那樣,善良的學長一定會很擔心我,一定會對我給予更多關注,不會總是看著那個人。』

『然後我就能利用這點,繼續裝可憐,拉近跟學長的距離,就算學長不願意,也學長要求更多……就像學長現在不忍心將手甩開一樣。』

他低頭看著握著我手背的手,輕笑一聲,終究是慢慢地將手給鬆開了。

 

『連母親的病都想利用,我果然是個卑鄙的人。』他嘆息一聲,微彎的唇角有著淡淡的輕蔑,『跟那個人……段典立一樣。』

他抬頭望向藍天,將笑揚得更開,襯著他身後的玫瑰,昂著脖子的俊朗側臉竟顯得十分清爽。

『我討厭他,或許不只是因為學長喜歡他,還是因為他跟我很像吧。』

 

我低下頭,不知道該如何回覆跟排解黑桃的自嘲,只能笨拙的保持沉默。

等靜默在我們之間流淌了一會,我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

『那你媽現在出院了嗎?』

『嗯,出院了,也跟男友分手了,但她也被判定為不適合玩王族,所以頭盔也被強制回收了。』黑桃神情平靜地說明他母親的狀況,『現在她也辭了工作在家休養,每周看一次心理醫生。』

『啊,學長不用擔心我們家的經濟問題,我外公家滿有錢的,接濟我們對他們來說不成問題。』在我擔心地開口問之前,他又笑著補充道。

知道他經濟上沒問題後,我大大鬆了一口氣,但又有些埋怨地問:

『這麼嚴重的事,你怎麼現在才跟我說?』

黑桃搖頭苦笑,『本來想在帶學長去看我媽的路上一起說的,但上線後,知道你跟他在一起了,忽然什麼都不想說了。』

『跟他在一起後,你也不會有喜歡上NPC的可能;跟他在一起後,想要利用這點跟學長拉近距離的主意,也沒有實行的機會了。那我說這些事情博取你的同情,又有什麼意義?』

他自諷的勾著嘴角,深呼吸一口氣後,才又繼續說:

『直到今天遇到學長,我才想乾脆一併說出來--因為學長把我當朋友,若我一直不說,等到其他道場的人把這件事傳到你耳中後,學長一定會難過我沒親口跟你說吧。』

縱使心中五味雜陳,但此刻的我卻無法言語,只能看著黑桃垂著眼睛,笑得無奈又悲涼。

『我還是喜歡學長,所以不想讓學長難過。』

即使心中明白,但在聽見他親口說他還喜歡我時,我的心還是不由得一震。但在那一震後,依然只剩下沉重的愧疚感。我對他,還是只能抱持著對朋友的感情。

『……所以……』我猶豫著該不該開口,但黑桃只是朝我鼓勵的一笑:

『沒關係,學長,想問什麼就問吧。』

『……李是我的替代品嗎?』

我終於還是問出口了。

聽見我如此問,黑桃愣了一下,正當我開始後悔措辭太過尖銳時,黑桃竟爽快地答了:

『沒錯。』

他笑了笑,開始敘述起他跟李的相遇:

『我是在加入格雷軍時遇見他的,當時我很訝異,怎麼會有跟學長這麼像的人。不只是長相,連整體感覺跟個性都是。而我也自然而然地被他吸引了。』

『後來就像你知道的,我對格雷叛軍用了友情之水。』他牽起嘴角,『他也是叛軍之一,所以在使用了友情之水後,我跟他的關係變得很親密,那種感覺就好像回到我跟學長以前一樣。於是我便陷進去了。』

他輕聲說完,看著不知該做何表情的我,竟自暴自棄地笑出聲來:

『當然,我知道我在走我媽走過的路,這像是在自己走向地獄一樣。我覺得自己很悲哀……但我也無法控制自己。明明之前還在擔心學長變得跟我媽一樣,結果自己卻也犯了同樣的錯。很蠢吧?』

黑桃握緊放在膝上的右手,中指上象徵隸屬於我的銀戒藍寶石反射出燦爛的光,但此刻看起來卻如此刺眼。

『後來,在學長你們離開格雷後,我忍不住親了他,而他居然也接受了,很高興地接受了,而且還回應了我。』黑桃鬆開右拳,瞇起眼來,快樂地咧齒一笑,『那一刻我好開心。』

『那時我想,啊,這個NPC,不,是這個人不只像學長,而且他需要我。』

提起李,黑桃笑得有如陽光那樣溫暖,臉上洋溢著如夢似幻的幸福感。但一會後,他眼中的溫度卻又漸漸降了下來。

『我媽不需要我,學長不需要我,所以我只好找需要我的人。』他的笑容隱去,目光忽然失了焦,嗓音變得沙啞,『就只是這樣而已……而我也只能這樣做而已。』

 

 

──

 

黑桃一直稱姓段的為"那個人"

顯然在他心中姓段的跟佛地魔沒兩樣

只要直呼其名就好像被會詛咒(靠

 

啊啊寫到這邊,我也覺得黑桃好慘啊,怎麼他一出場我就要虐他呢……我是這麼狠毒的作者嗎?(是的你是)

然後我肚子好餓(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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