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段的語一出,熱烈的討論聲即嘎然止住,取而代之的是僵硬凝固的沉默。
「你是什麼意思?」飛沙的神情像是結了一層霜,聲音也帶著慍怒。
我心一提,緊張地望著飛沙,憶起了最後一次看見飛清時他疲憊的面容。王族裡面也有飛清的心血,姓段的這句話也等於是對此做出質疑,飛沙自然無法忍受。
「我只是說出我心中真正的想法。」
但姓段的卻毫不退讓,正色繼續說下去:「你的哥哥也說過了吧?外掛橫行,嚴重影響了系統。但現在外掛也沒有減少的趨勢,還讓遊戲出現了一堆問題。」
淨血的登入地點被錯置,以及劇情任務無法正常觸發,都是無庸置疑的bug。而且還有NPC被擄掠,破壞遊戲氣氛的問題……儘管這依然是個吸引人的遊戲,但這些問題一日不解決,時間一長,玩家的流失也難以避免吧。
「再這樣下去,玩家的出走是無法避免的。玩家一流失,贊助的企業也會開始考慮撤資,遊戲的營運就會受到打擊。」
姓段的一針見血地指出遊戲現有的問題後,看了一眼黑桃,又直直地望向我,「虧錢的生意沒人做,你們所沉迷所依賴的這個世界,遲早會毀滅的。」
他的一席話如重捶般狠狠敲在我的心上,黑桃的臉色也變得相當難看。
「就算阿秘能在這遲早會毀滅的世界中當上國王,也跟愚人節的一日教皇沒有兩樣。」
「你……說什麼?」幻用力地瞪著姓段的,本能地豎起尾巴來。雖然他不能完全理解姓段的在說些什麼,但他的聲音卻因為『遲早會毀滅的世界』這句話而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世界會毀滅?你到底在說什麼?」
「夠了,不要再說了!」我忍無可忍地大聲喝止姓段的。
我跟黑桃還有飛沙可以忍受那些帶刺的話語,但幻不同。
對我們來說,我們還有現實世界可去。但對幻來講,這個世界若是毀滅了,那他也等於會永遠消失啊!這些話對幻來說太殘忍了!
姓段的深深地望著我,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他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先前他跟我提起類似的話題時,他都會因為我而顧慮到幻,跟我用密頻討論,那是他難得的體貼。然而,他今天卻直接在幻面前講這件事。
我心中猛地一刺。或許姓段的,早已對這個我沉迷的遊戲的一切忍無可忍了吧。
「好了,雖然遊戲中有不少BUG,但這些問題遊戲公司遲早會解決的,對吧,飛沙?」見氣氛已經僵到不能再僵,日琳姊連忙出來打圓場。
飛沙點了點頭,冷冷地看了姓段的一眼,「我相信我哥跟古墨哥。」
他的語氣又恢復往日的淡然,然而他的拳頭卻仍握得死緊,昭顯他依然未平復的憤怒。
「抱歉,我說得太過分了。」
最後,大概還是在顧慮我,姓段的面無表情地在嘴上道了歉,但我知道,他心裡一定覺得自己說的是正確的。而可悲的是,我的理智也認為他所說的沒有錯,然而我卻無法控制對他這番話的反感及抗拒。我不能反駁他,卻也不能認同他,互相矛盾的兩種想法拉鋸著,無以排解的苦悶感頓時盈滿了我的胸腔。
他舉了舉剛才我塞給他的五朵藍玫瑰,牽了牽嘴角,背過身子去,「走吧,該回去交任務了。」
「如果你不喜歡這遊戲的話,可以退出,沒有必要待在一個遲早會毀滅的世界浪費時間。」
黑桃盯著姓段的的背影,彎著嘴角,但眼底卻毫無笑意,向來溫暖的聲音也帶了三分冷意。
姓段的轉過身來,冷淡地睨向黑桃,輕蔑地歪起嘴角,「我退出遊戲,然後讓你對阿秘有機可趁嗎?想也知道我不可能這麼做,醒醒吧。」
「我並沒有這樣想。」黑桃平靜地反駁,「我只是覺得你剛才所說的話,讓喜歡王族的大家非常不愉快。」
姓段的不耐道:「那是我的失言。我不是道過歉了嗎?」
「有耳朵的人都聽得出你不是真心在道歉。」
「所以呢?」姓段的偏著頭,輕輕瞇起眼來,挑釁地向黑桃問:「你想要我怎麼做?向你下跪嗎?」
「那倒不用。」黑桃淺淺一笑,「你只要退出你口中的『遲早會毀滅的世界』就可以了。學長成為國王的目標,我們會幫他完成的,沒有你也沒關係。」
姓段的將眼睛瞇得更細,嘴角噙著一絲冷笑:「你也想得太美了,我已經說過我不可能讓你有機……」
「姓段的,你不想玩就退出吧。」我淡道。
「阿秘……」姓段的訝異地望向我,口中喃喃念著我的名字,方才的氣勢瞬間減了一半。
「你不用勉強自己陪我沒關係。」我認真地看著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的他,「玩這遊戲對你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吧?那你就去做對你而言有意義的事吧。你可以把頭盔拿去給遊戲公司回收。」
我並不是在因為他所說的話而賭氣,我是真心這樣認為。
打從一開始,我跟他對NPC的態度就不同。
對他來說,NPC就是NPC,是人造物,他們的存在皆是為了娛樂玩家。但對我來說,他們是活生生的,我無法不將他們當成人來看待。
而隨著遊戲的進行,我們對王族的觀念差距也越拉越大。他認為王族不過就是一個網路遊戲,隨時可以退出;但我卻已經把這裡當成我所生活的另一個世界,對我來說不可或缺的世界。
「我沒有勉強啊,我只是……」
他慌忙地想要辯解,但卻被我直接打斷:「你不用再說了。我知道你說的都沒錯,你的看法是正常人的反應,是正確的。」
沒錯,他是正常的,無可救藥的是我。
明明清楚再這樣下去或許會有與現實脫節的危機,卻犯賤地執意繼續玩下去的是我。
『阿秘,你敢保證你不會因為想保護NPC之類的理由而耽誤現實的人生嗎?』
他曾經如此問過我,那時我無法回答出顯而易見的正確答案。而現在的我,或許只能回答出他心中的錯誤答案了。
在他的眼中,我一定跟不肯戒毒品的成癮者沒兩樣吧。
他皺眉盯著我平靜的臉龐一會,才以隱忍的聲音繼續說下去:「既然你知道我的看法是正常的,那為什麼你還要繼續?」
「因為……」
我將手搭在幻的肩上,低頭看向幻。
他依然因剛才姓段的所說的話而神經緊繃,耳朵上的毛全豎了起來。然而當我的手掌堅定地放在他肩上時,幻便鬆開了緊皺的眉,平靜地回望著我。
我望著幻金色的貓瞳,至今相遇的NPC們的面容一一浮現在我眼前。
「這裡有很多人需要我。」我淺淺一笑。
沒錯,是人,是名為NPC的人們。
就算他們可以輕易被商城道具操控,可以簡單被系統抹去記憶。
就算他們的生命不是生命,而是0與1的排列組合。
但對我來說,他們是人,不管是好是壞,他們都是無庸置疑的人。
「……。」
姓段的難得地啞口無言,只能將眉頭揪成川字型,垂下頭來。我看著他將唇線抿成一條僵直的橫線,既苦澀又自嘲地猜想著:他現在是不是在心裡對我大吼著『你根本瘋了!』『拜託你醒醒好嗎?』之類的話呢?
「我不會退出。」
但他最後還是抬起頭,瞪了黑桃一眼後,便朝我走了過來,雙手握住了我的肩膀。
「阿秘,我答應過你。」他的眼神堅決,語調輕柔,「我會陪你到紅國解完那個千里尋女任務。」
「等解完任務後,我再……」
去你家把你的頭盔丟掉。
想起他在格雷那時啟唇時的霸道模樣,以及不容我反抗的語氣,我頓時寒毛直豎,不禁咬緊了下唇,戒備地盯著他。
「別露出那種表情。」他垂下眼來,嘆了一口氣,大概也想起了他當時所說的話,「我會心疼……」
『你們拿完任務所需物品了嗎?』
這時從軍團頻道突然傳來淨血的急切呼喊,稍微緩和了原先沉重膠著的氣氛。
『都齊了。』飛沙簡潔地答。
『能不能快點回來?』淨血焦急地哀嚎:『那傢伙要逼我喝交杯酒了啊!』
……。
交杯酒?我有沒有聽錯啊?遊戲背景明明是類似西方中世紀的設定,怎麼會出現交杯酒這種中國風的儀式?
『一定又是我哥。』飛沙很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我稍微想像了一下頭戴七色玫瑰花冠的淨血,跟梵奧喝交杯酒的樣子,不禁嘴角抽了抽。就算遊戲管理員是中國武俠迷,也不可以擅自在遊戲加這種違和感十足的設定吧?
『呵呵呵,我們現在就回去。』日琳姊笑道,『那你自己先小心點喔。』
雖然她嘴上這樣說,但我覺得日琳姊擺明了就是期待什麼會發生。
『拜託快點回來!』淨血感覺快崩潰了。
在走回我們來的魔法陣時,沒有什麼人開口說話,只能聽見飛沙跟日琳姊偶爾小聊幾句最近的BL漫畫有哪些。我想,大家還是對姓段的剛才那番話中心存芥蒂吧。
在路上,我思考著要怎麼安撫幻,又要怎麼說明關於世界毀滅這件事。不過,幻卻首先在寵頻開了口:
『人類,我知道那個金髮白癡所說的事不會發生啦。』
幻衝我一笑,在逐漸低垂的太陽下露出了白亮的虎牙:
『等到你成為藍國國王後,就會得到很強大的力量吧?我相信,到時候就算世界發生危機,你也會想辦法阻止的。對吧?』
『嗯,沒錯。』我摸了摸幻的頭,彎起嘴角,心虛地給出保證。
身為玩家的我,無法干涉遊戲的營運,只能在口頭上讓幻安心。而我同時也在心中祈禱,姓段的口中所說的一切將不會有發生的一天。
當我們回到梵奧的老家時,已經是黃昏了。
「你們終於回來了。」
我們從地下室走向客廳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容光煥發的梵奧。
總是散著一頭長髮的他,此時紮了一個整齊的低馬尾。他身穿領口袖口都滾著金邊的靛色長外套,裡面則搭了一件絲質襯衫,在脖子處還打了一個紅色的領結,猛然一看還真有幾分貴氣。
此時的他跟往常披著黑斗篷的他簡直判若兩人,從腦子有洞的死靈法師首領,搖身一變,成了腦子有洞的貴族子弟。
而新娘淨血則面色陰沉地坐在長沙發的一端,沙發的另一端則放著一襲白紗禮服,看來是梵奧準備要給淨血穿的,但用膝蓋想也知道,淨血當然是死都不會穿。
李則是拿著掃把在一旁打掃著,應該是被梵奧要求要打掃婚禮會場吧。而在看到黑桃回來後,他的神情也明顯柔和了許多。
「玫瑰呢?」梵奧急忙問。
當梵奧看見每個人各拿出各色玫瑰時,他顯得相當興奮地接過,抱著玫瑰花束,回頭向淨血神采飛揚地說道:「淨血,我現在就去做屬於你的新娘花冠!」
淨血白眼一翻,連回話都懶得回。
《軍團/隊伍任務:新娘花冠的材料蒐集已完成。》
《王子快意獲得任務報酬五萬幣,十萬經驗值,以及稱號:死靈法師首領的跑腿小幫手》
等梵奧興沖沖地抱著玫瑰花,衝入拱門內去做他的新娘花冠時,淨血連忙朝我跑了過來。
『阿意,你說的那個可以幫我逃走的藥在哪?』他在軍團頻道著急地問。
在回梵奧家的路上,為了讓淨血早點放心,我已經用密語向他說明了藥的事情。
在聽我說明完,淨血還擔心地追問了一句:『這藥應該不會傷身吧?』
我覺得有些好笑,『你擔心他喔?』
『我、我幹嘛擔心他!』他急忙辯解,『只是他是死靈法師首領,若他怎樣了又有一堆人沒辦法轉職,我可不想再因為他被綁架!』
『好啦我知道啦。』我隨口安撫。雖然淨血覺得梵奧很煩,不過外掛的副作用也證明了梵奧是跟他感情最深的NPC,不然他就不會被傳送到梵奧身邊了。
『在這裡。』
我塞給淨血一瓶有著藍綠漸層的藥水,這是我在林澈給我的背包裡發現的,『你們還沒喝交杯酒吧?你等一下可以在酒裡面下藥。』
『……可是我們剛才喝了。』淨血皺著眉,看著在一旁竊笑的日琳姊,又清清喉嚨,補上一句:「他逼我的。」
我也跟著皺起眉來。靠,這完全反了啊,正常不是應該先等淨血穿完禮服,才入洞房喝交杯酒嗎?果然腦殘BOSS的邏輯難以理解。
『那你可以在盧他喝一次看看?』我提議。
淨血煩躁地搖了搖頭,『可是他又說什麼交杯酒一生只能喝一次……』
『其實何必那麼麻煩?』
姓段的勾起嘴角,看向淨血,『你用嘴餵他藥不就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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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段的越來越像反派了XDDDD
結果雖然列了大綱實際上寫出來果然還是不太一樣呢ㄏㄏ(笑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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