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節操的世界

終於寫完了。

作家按下存檔鍵，總算是結束了今天的進度。

他疲倦地打了個哈欠，在瞇眼伸懶腰的同時，忽然想起了那個大他幾歲的畫家室友，腦中閃現他喝著酒悶悶不樂的樣子，然後又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

畫家跟他不一樣，是個表情豐富的人。觀察他的各種反應很有趣，但他不想看到那張臉上出現難過的情緒。

因為這樣他心情也會跟著變悶。

雖然他對畫家並不了解，對他的過去也一無所知，但這段日子相處下來，他能確定這人不壞。

跟他同住也不錯，只是他的潔癖有點煩而已。

其實他不討厭他……甚至還有點喜歡吧。

偶爾他會這樣想：能跟畫家再親近點也不壞……只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做。

自己的個性孤僻又冷淡，還長了一張不太會笑的臉，又生了一張不愛講好話的嘴。

怎麼想都不是個討喜的人，所以朋友也很少。但事到如今要刻意改變也很彆扭。

「……唉。」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這還是第一次作家為自己的個性感到苦惱。

他的目光飄向牆上的畫，那正是他跟畫家要來的畫，描繪他小說場景的畫。

作家非常喜歡這幅畫，所以才會掛在牆上。

但他當時卻說不出自己的真正心情，只是以一貫的平淡語氣對畫家說了一句：『畫很不錯。』

真沒用啊。如果用寫的就能寫出很多來，但用說的卻只擠得出那四個字。

作家低下頭，在心中暗暗罵自己。一會後，他又抬頭望向那幅畫，感到不解。

到底為什麼會有人想要中傷他的作品？

不只這幅畫，他也看過畫家的其他完成作。雖然他不太懂畫，但在他看來都很好。

他還真好奇在畫家的作品中，到底該怎麼找出攻擊點來。

作家的雙手再度放上鍵盤，以畫家的筆名在網上搜尋。

由於畫家還不算什麼名家，網路上的討論跟資料並不多，不久後便找到了那個匿名板。

作家開始滾動滑鼠滾輪瀏覽留言。

『欸，這期ＸＸ雜誌的ＯＯ文章上的插圖真的很醜欸』

『沒想到不只是我這樣想啊ＷＷＷＷＷＷ』

『我小學的妹妹都畫得比他好看』

『這樣也好意思出來接ＣＡＳＥ嗎？』

『是有多醜？能傳上來看看嗎？』

『雜誌是租的啦，看到他的圖誰會想要買啊ｗｗｗｗｗ』

作家冷冷地看著螢幕。

真是無聊。

而且仔細一看……除了『是有多醜？能傳上來看看嗎？』這句，全部都是同一個ｉｐ在自演。

之後討論串下面也有人吐槽原ｐｏ根本自演，後來就沒有下文了。

看來這個人似乎是對畫家懷恨在心，不過也只敢在匿名板上打嘴砲，真是弱爆了。

畫家根本沒有必要為了這種人而難過。

這樣下了結論後，作家就乾脆地關了匿名板，躺回床上補眠。

兩天後，作家帶著畫家的插圖作品集來到了編輯部。

本來畫家也要來的，但畫家出來吃早餐時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走起路來還搖搖晃晃的。等他吃完早餐，作家馬上把他趕回床上回去睡。

「不行啦，我不去的話很沒禮貌……」在他出門前，畫家還是想跟著他一起出去。

「你昨晚根本沒睡吧。」不等畫家說完，作家便先堵住畫家的話。

聞言，畫家一臉心虛地低頭看向地面。

看來還真的被他猜中了。

「快回去睡。」

作家有些無奈地說完，正要推開門時，又聽見畫家在他背後不放棄地開口：「但我不去的話，又該怎麼向他們說明我的作品？」

作家回頭，直直望向畫家的眼睛，讓畫家的心跳又漏跳了一拍。

「放心，你的作品會說話。」

畫家的臉又快速變得火紅。

「那那那就麻煩你了！」

慌亂地丟下這句話後，畫家便不再糾纏，立馬奔回他的房間關上門。

他到底在慌張什麼？

畫家的反應不禁讓作家失笑，隨後他便踏出了家門，在路邊伸手招來計程車。

「我找總編。他現在有空嗎？」

一踏入永遠很忙碌的編輯部，作家便隨便抓了一個打雜小妹說明來意。

「呃，要找總編都需要預約的……」打雜小妹看起來很困擾。

「哈哈，新來的有眼不識泰山啊，」一個編輯從辦公桌抬起頭來，嘴角掛著嘲諷的笑：「人家既是新銳作家，還是總編的堂弟，是妳得罪得起的嗎？還不快帶他去。」

該編輯逕自地說完後，就從座位上抱著資料夾起身離開，不留給作家一絲反擊的餘地。

「……。」作家漠然，並不以為意。或明或暗的諷刺，從他在出版社出了第一本書後就沒有停止過。

告訴母親說自己要成為作家，還把稿子印出來給她看時，母親看起來非常高興。

隔天早上，母親就趁他在睡覺時，擅自拿著自己還沒潤飾過的稿子，興沖沖跑去找他在出版社當總編輯的堂哥。

所以他的第一本著作就這樣莫名其妙順利出版了，銷量還不錯，所以出版社也簽了他，讓他能繼續靠寫作維生。

在其他同行眼裡，他的出道過程簡直幸運得不得了。

然而流言也當然不少。

『有個當總編輯的堂哥真好啊。』

『靠關係還是比較輕鬆啊。』

……之類的，聽到耳朵都長繭了。

似乎他的小說銷量並無法堵住眾人的悠悠之口，一開始他也很憤怒，但後來他也懶得理會了。

反正他就是有實力又有運氣，就留給那些兩者都沒有的人一些碎嘴的權力好了。

「對不起，我馬上帶您去！」打雜小妹很慌張，還真的以為自己得罪了什麼大人物，「請跟我來！」

懶得再解釋什麼，作家只是點了點頭，由著打雜小妹領著他去見總編輯－－他的堂哥。

作家一進總編辦公室，總編便從辦公桌抬起頭來，堆起誇張的笑：

「哎呀，堂弟，什麼風把你吹來啦？」

「總編。」作家點了點頭，算是禮貌。

「別這麼生疏嘛，只剩我們兩人時就別叫我總編了，叫我堂哥就行，」總編滿面的笑，眼底卻毫無笑意，「不然伯母會怪我沒照顧你的。」

「……。」作家只是沉默，不知道該回什麼。

他跟這個堂哥原本其實不熟，又因為母親擅自行動而欠他一個人情，而對方看似熱情實則不屑的態度也讓他無所適從。

「好啦，別愣著了，自己拉張椅子過來坐著說話吧。」總編甩了甩手，看了一眼手上的錶，皺了皺眉，再望向作家時，又是一臉看似親切的虛偽笑容。

作家很清楚，這是總編不想浪費太多時間在他身上的暗示。

當然他也不會說多餘的廢話。

「這是我朋友的作品集，我希望下本小說，由他來畫我的封面跟插圖。」作家也沒拉椅子坐下，開門見山，直接把畫家的作品集拿給總編看。

「明明知道出版社有固定合作的繪者，居然還指定人幫你畫啊……」總編皮笑肉不笑地接過作品集，「你還真是越來越有大牌作家的風範了啊，堂弟。」

「我只是覺得他的圖很適合我的文章。」作家不冷不熱地回。

「看來他也挺大牌的，居然只讓你拿作品來，自己卻不現身啊，想必一定是個名家吧？」總編一面冷嘲熱諷，一邊翻看著畫家的作品。

「他今天身體不舒服，不方便。」作家解釋。

總編冷冷地笑了一下，繼續端詳著畫家的作品，然後忽然褪去笑容，沉默了下來。

作家有些不安地觀察著總編的反應。

「……好啊，就讓他來畫吧。」

「……。」沒有想到總編答應得這麼乾脆，作家反倒有些嚇到了。

「你的眼光很好啊，堂弟。」總編勾起唇，「我也很喜歡他的畫。」

「不過你能讓他親自過來跟我談談嗎？」

「……。」總覺得事情不太對勁，但作家又不知道是哪邊不對。

「怎麼了？」總編將作品集往桌上一放，翹起腳來，又擺出總編輯的派頭：「他架子這麼大？連我這個總編輯也不願意見啊？」

「……我會轉告他的。」收起畫家的作品集，作家也不想多留，「告辭了。」

「嗯，不送了。」總編點點頭。

等作家關門離去後，總編雙眼半垂，嘴角歪起了異樣的笑。

終於找到你了。

----

劇場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