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犯賤沒藥醫,偏偏人生就是不停的犯賤再犯賤。

我李邦意,他媽絕對是欠了段典立八輩子。

 

從幼稚園開始認識那傢伙,我就沒過一天好日子。五歲那年跟他見面的那一天,我永遠忘不了。

 

那一天是慵懶的秋天下午,段伯伯和伯母帶著段典立那小子來我們家。無知的我並不知道眼前的小王八蛋以後會長成大王八蛋,只是笑得很高興,扔下正在玩的玩具車,就屁顛屁顛地跑去跟那傢伙自我介紹:

「你好!我是李邦意!」

那傢伙聽見我的名字,笑得燦爛無比,當下的我也開心無比,以為自己交到了一個好朋友。

但一切的幻想全都被他一句話給摧毀殆盡:

「你便祕?」那傢伙一臉天真無邪,口齒不清地把我的名字念成一種惱人又常見的疾病。

小屁孩的童言童語立即引來父母們的哄堂大笑,我的臉登時刷紅,氣得差點就哭出來。但老爸常常告誡我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哭,於是堅強的我忍了下來,再糾正了那傢伙幾次,可是正在換牙的他就是沒辦法把音念清楚。

後來寬宏大量的我放棄了,想說以後也應該沒有和這死孩子見面的機會,就隨他去了。敷衍地陪他玩了一下玩具車,總算捱到了那傢伙回去的時候。

 

正當我以為一切都已經告一段落時,在隔天,幼稚園老師便宣布我們班有轉學生。

不錯,正是段典立那臭小孩。

 

「你便祕!」那傢伙一見到我就興奮地大叫,跟昨天一樣,又是一陣大笑。但這次不只是臉紅就能解決的事了,從此以後我在這班上不叫李邦意,而變成了你便秘。

 

「你便祕!你便秘!」

「閉嘴!」我憤怒地大吼。

「你便祕!你便秘!哈哈哈!」

小孩子是一種殘酷的生物,你越是不願意越是有反應他就越要捉弄你,藉此取樂。但當時的我並不明白這個道理,硬是要對此誓死抵抗。

 

「大便人!你是不是很多天沒大便了啊!哈哈!」

「屎人放的屁一定很臭!」

幾天後,你便秘這個綽號生出了許多分支出來的子綽號。什麼屁眼人的什麼便便超人的,他媽的全都蠟筆小新看太多。

而一看見段典立那王八也跟著那群人笑得很開心,對我叫一些低能的綽號來取樂時,我終於忍無可忍的爆發了。

「操你媽──!」

趁幼稚園老師去上廁所時,在午餐時間,背景音樂為一片訕笑聲中,我突然拍桌破口大罵,把湯碗全部翻倒。

語一出,全場頓時變得寂靜無聲,大家全都嚇傻了。

當時的我覺得自己帥翻了,果然拿出老爸在看的電影台詞就是有用,嚇死了一群聽不懂人話的小屁孩。

 

「段典立,有種就跟我出來單挑!」

又是一聲震動天地的拍桌,我氣勢十足地用力指向正在喝湯的段典立,腦中響起的背景音樂是賭神的登場音樂。

全場的視線又聚焦在段典立的身上。

段典立不慌不忙地放下見底的湯碗,聳了聳肩。

「好啊。」

 

 

五分鐘後。

我被揍得東倒西歪,倒在地上,眼底是滿滿的不敢置信。

怎麼可能?幹我居然輸了?我李邦意,為了捍衛自己的名字而戰,居然輸了這場神聖的戰役?

 

「你們在幹什麼?」上廁所回來的幼稚園老師被我們這血淋淋的戰鬥給嚇得花容失色,但隨即變成疾言厲色:

「你們怎麼可以打架!老師要處罰你們,還要告訴你們爸爸媽媽!」

 

我他媽輸得徹徹底底。

雖然段典立也被罵了,段伯父夫妻他們也知道了打架的事,也狠狠修理了那混帳一頓,但我也一樣。

而且更慘的是,我輸了自尊,還輸了李邦意這三個字。

從此之後,你便秘這三個字如影隨形。

 

 

 

 

人是有沒有這麼倒楣?這麼巧,從我幼稚園到小學國中,甚至到了高中我都跟這王八蛋同校同班。媽的說出來別人都不相信這孽緣有多可怕。

 

「大家好,我是段典立。台下那個長得呆呆的是李邦意,綽號你便秘。」段混帳小學一二年級的自我介紹,博得滿堂歡笑。

「大家好,我是段典立。台下那個長得普普通通的是李邦意,綽號你便秘。」段王八小學三四年級的自我介紹,之前跟我們同班的幾個人笑得最大聲。

「大家好,我是段典立。台下那個長得一臉兇相的是李邦意,大家叫他你便秘就好了。」段人渣小學五六年級的自我介紹,全場笑翻,包括看起來有氣質女老師都忍不住掩嘴偷笑。

由段垃圾上面的自我介紹辭便可以窺見相由心生這個道理,在那傢伙的精神折磨下,我原本的個性再怎麼溫和也會被他磨到很兇暴。所以其實到了五六年級,對於表情生人勿近,有練空手道的我,其實沒什麼人敢大方的叫我這個爛綽號。

除了姓段的機歪人。

 

當然我不可能對這個鳥綽號坐視不理,我有反抗,非常激烈的反抗。可是每次的結果都跟幼稚園一樣,我被打趴,他繼續叫我你便秘。

他媽的我上輩子到底造了啥孽。

 

 

還有,我討厭這傢伙的理由當然不只是因為那個綽號。

從小到大,我想要的東西都給姓段的混帳搶了去,小時候舉凡點心玩具,長大後舉凡運動比賽資格和獎學金。我沒有一次能敵過那王八蛋,只能看著他在雲端上耀武揚威,接受所有人的歡呼,而我,只有躲在他的陰影下度爛的份。

老天爺很不公平,那傢伙真的是什麼都有。小時候這傢伙缺牙,長大後他卻有副閃死人的白牙,配上那副好皮相,笑起來迷死一群花痴。從小學三年級這傢伙就有什麼鬼後援會,走過別班教室一群女人尖叫不已。畢業時班花哭得希哩嘩啦的,這才發現她是後援會會長。

至於其他條件呢,成績優秀,運動萬能,家財萬貫,多才多藝……那些男人忌妒女人夢想的都有了。那傢伙太過於完美,所以好像就算在他頭上安一頂王冠好像也沒有人有意見。

於是段王子這個稱號,在國中時便理所當然地傳開了。幹,他是段王子,我卻是你便秘,這世界怎麼可以如此不公平?

 

媽的我真想擺脫這該死的混帳,無奈的是我爸跟他爸是大學就認識的學長學弟,一直到現在都還常連絡,感情好得不得了,所以兩家的交流也頻繁的很。

在學校得天天見面就算了,每個月有幾次,段伯伯還會帶著那傢伙來拜訪我家,然後段典立就會理所當然地闖入我房間來破壞我寶貴的假日。

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

 

有時候我覺得這傢伙真該受點報應還是折磨,他好像沒有吃過什麼樣的苦,什麼東西都垂手可得。

「無聊,什麼事情都太簡單了。」我的房間,他擅自躺上我的床翻著我的漫畫抱怨他完美的人生。

「你他媽別不知足。」我白了他一眼,卻在心裡恨得牙癢癢的。

「你便秘,我有時候真羨慕你資質平平,但你肯努力跟在我的屁股後面跑,所以你的人生還滿精彩的。」輕鬆閃過我用力扔過去的鬧鐘,這王八還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如果我能再不帥一點再笨一點運動細胞再差一點就好了,像你一樣。」

「幹你吃屎去吧!滾!」我憤怒地踹向他,卻被他一個翻滾避過。

 

 

 

 

「那傢伙真討人厭,真想看一次他慘兮兮的樣子。」和我有相同想法的人顯然不少。

「是啊。」我附和,把杯中的飲料一飲而盡。

「欸?你也這樣想?可是你跟他不是從幼稚園就認識的朋友?」他訝異地說。

「操,誰跟他朋友。」我用力地將飲料瓶擲向路邊垃圾筒。

全世界大概找不到比我還要討厭他的人了吧。

我每次跟別人說段典立在我面前有多混帳時,他們都覺得我在唬爛。因為在其他人面前,他總是很有禮貌地扮演一個王子,不開黃腔也不嗆人。完全就是一個徹底的雙面人。

在別人眼中找不到他的缺點,但在我眼中他整個人就是一個大缺點。

 

那傢伙在別人面前裝模作樣,維持優雅闊綽少爺的形象,但在我面前卻本性盡露,損我更是毫不留情,拿我的東西更是像拿自己的東西一樣,根本就流氓。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段混帳無恥道,把我從福利社買來的麵包一手抄走。

「幹!你以為你是胖虎嗎?」我怒道,卻追不上那傢伙絕塵而去的背影。從小跑步我沒有一次跑得贏他的。

明明這王八蛋家裡有錢的要命,卻常常搶我食物。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真希望他有一天遭天譴。

不,最好現在就降下一道雷劈死這王八蛋吧!

 

 

不過後來,或許是一些人和我的怨念成真了吧。在國三那年,段家的公司陷入財務危機,員工付不出薪水,段典立忽然從天堂掉到地獄。

 

段伯伯夫妻焦頭爛額,忙著四處籌錢,自然無暇照顧段典立,於是就讓他住到我們家來。

「李伯父,李伯母,打擾了。」

我是第一次看見那麼落魄的段典立,於他眉宇間飛揚的囂張神采已不復在,他的眼神黯淡,掛著虛弱的笑容,誠惶誠恐地走進我們家門。

那時,望見這樣的他,我的心中竟意外的沒有開心或感到復仇的快感,而是覺得有一樣沉重的東西壓在我心上。

 

飯桌的氣氛並不輕鬆,爸媽三言兩語地安慰段典立,段典立也有禮的回覆著,但眉間那股哀傷卻揮之不去。

晚飯結束後,他向我爸媽道謝後,便進了我房間放行李。

他沒有像平常進我房間時亂翻我東西,而是沉默的將行李放好。

「我可以坐下嗎?」他開口詢問,聲音微弱而無力。

 

我嚇到了,這傢伙幾時會徵求我的同意?平常這傢伙總把我房間當作他自己房間,突然變得這麼客氣,我反而犯賤地覺得不習慣

「當然可以。」

「謝謝。」他淺淺地笑著,在我的床上緩緩坐下,低著頭,視線釘在地板上,接著便一動也不動,就好像他是一座雕像。

我的心中莫名地一陣酸,最後終於忍不住了。

「段典立!你他媽怎麼回事!一點都不像你!」我抓起他衣領大吼,彷彿這樣做他就會恢復成以前那個讓人討厭的段典立,但我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他微微抬起頭,無神的眼睛直視著前方,無視於我剛才的話,開始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在想,國中畢業後,就出去工作好了……」

 

「你白痴嗎?你以為國中畢業出去能做什麼啊!」我咆哮,那可是連小學生都知道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

「但我沒有選擇。」

於他茫然空洞的眼睛裡,無聲地落下兩行淚來。我驚呆了,除了這傢伙小時候耍賴搶我玩具裝出來的眼淚外,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哭過。

呆了一會,我才鬆開他的衣領,回過神抽了幾張衛生紙遞給他,但他沒有反應,我只好笨拙地幫他擦著眼淚,心裡則暗暗下了某個決定。

 

 

 

「老爸,老媽。」

 

走出房門,我向在客廳看綜藝節目哈哈大笑的爸媽提出了要求:

「把為我存的教育基金借給段伯伯他們吧。應該有十幾萬了吧?」

 

從小我的壓歲錢都被收走,他們總是說會幫我存起來當教育基金。如果他們沒有說謊的話,那就應該有十幾萬沒有錯。

聽見我的要求,爸媽面無表情,同時將目光往電視移開轉向我。我緊張地吞了吞口水。

三秒後,老爸還是面無表情,但手上的遙控器卻匡啷一聲掉到地上。而老媽則是良久後,才向我揚起僵硬的笑容:

 

「邦意,媽知道你擔心典立,可是你還小,他們家的狀況你不用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

想到段典立那副失魂落魄的死樣子,我握緊了拳頭,眼眶發熱,沉痛失聲道:

「那傢伙現在的樣子難看死了!一點都不像他!還是說,你們其實根本沒有把我的壓歲錢……」

 

「不,我們有存,你的教育基金現在是存了十幾萬,」老爸彎腰將地上的遙控器撿起後,一臉嚴肅地看著我:

「你確定要為了典立花這筆錢?」

「沒錯!」我豁出去地用力點頭。

「你覺得我會答應?」老爸搖搖頭,皺起一邊眉頭,讓我的心整個都提了起來,「這筆錢可不是小數目。」

「是啊是啊,」一旁的老媽點頭如搗蒜,苦口婆心地勸我:「聽你爸的話,不要因為一時衝動……」

 

「他說他讀到國中就不讀了!我怎麼可能眼睜睜看他這樣做!」我著急地大叫,堵住了老媽接下來要說的話,「雖然我很討厭他,但他要死不活的樣子更讓人火大!」

 

「說得好!」

老爸豪氣地大笑,奮力拍桌而起,剛才的沉重臉色已經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大大的嘉許,和一根毫不吝嗇的大拇指:「不愧是你老爸的兒子!夠義氣!」

 

「老公!」老媽驚聲尖呼道,還來不及阻止老爸,老爸便從口袋中拿出手機,得意地大步往玄關走去。

「我現在就去外面打電話告訴段兄,說我兒子要借錢給他們。哈哈,我兒子果然遺傳到我的熱血……」

老爸大笑離去的背影實在是亂帥一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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